西溪往事 第 十九 章浮出水面

林惋惜光着脚在漆黑的大街上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四周一片寂静，她想着我的鞋哪里去了，她想不起来鞋放哪里了，无边无际的夜包围着她，孤独、茫然、无助充斥着她的身体。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马车，又好像是一辆汽车开过来了，车速极快，车前的一束灯光一路延展着将这漆黑的夜照出了一条路，除了路，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借着灯光一晃眼的功夫，她仍然看清了这条路是从娘家到自己家必经的路。她突然想起鞋子放在娘家了，刚才是光着脚出门的。那辆车在她前面停下来了，近了也看不清车长什么样。车上有人问她：“去哪里？”她说：“我要找我娘去。”可车却不载她，她一路追，一路喊着让车停下，眼看着追不上了，她却飞起来了，飞到天上再狠狠砸落到地上，梦里失去重心从高处往下坠是很可怕的，可这会她不怕了，因为找不着娘了，这样能减轻她的痛苦，一切归于平静后，她号啕大哭……

醒来时脸上全是泪水……

她伸手往旁边双林的位置摸了一下，空空的，双林还没有回来，她起身点了灯，坐在床上睡意全无。她弓着脚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漆盖上，回想着刚才那个奇怪的梦。梦醒了，梦里心痛的感觉却是真实的，以致于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林回来了，惋惜问他怎么那么晚回来，他边脱袜子边自己说他在二黑家打了一夜的麻将，俩人躺在床上又各自睡去了。

惋惜病了几天，在家休息了几日，病好后重新又去铺子里上班了。她在店门口碰到了肥东，俩人站一起闲聊了一会，他们店里，不兴称呼她老板娘或者杨太太之类的，她让肥东直接称呼她的名，伙计们也是这样叫她的。

她回娘家这段时间加上生病的时间店里的账目记得有些潦草，她花了几天时间重新理顺了一下。

黑狗叔家的佣人小翠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过来找她，说是双林和杨贺俩人在黑狗叔家打了一架，让她赶紧回家去看看。

惋惜一听，头都炸开了，一路急急跟着她往外走，一路问她：“怎么回事？好好的俩个人为什么打架？”

小翠说：“这个我也不好说，你还是自己回家问问吧！他们好几个人原来都在一起好好说事呢？俩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还动了手。”

惋惜说：“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人有受伤没有？”

小翠说：“应该都是些皮外伤，两个大男人打起来太可怕了，把我们家屋里的桌椅都推得乱七八糟了。”

惋惜说：“你来的时候俩人还在打吗？”

小翠说：“没有，给劝住了，双林少爷应该回自己家去了，我家太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回去看看。”

惋惜回家的时候，双林在屋里正拿热毛巾敷脸。他眼角和腮帮子都有些明显的外伤。

惋惜问他：“你俩咋打起来了，怎么回事？你要紧吗？”她心底担忧不已，她担心俩人是为了她打架。

双林用一只手拿毛巾按住脸，疼得眉头都缩成一团了。“臭小子下这么狠手！不碍事。你别管了。”双林看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惋惜说：“什么不碍事？都打成这样了还不碍事？到底你俩怎么了？”

双林被问急了说：“哎呀，跟你说没事了，我就是看不惯他比我小还想教训我的样子，真没有什么事。他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德性，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想教训我。”

惋惜说：“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动手啊，你这样不怕黑狗叔他们怪罪你吗？你在他家把他儿子打了，你让他们怎么想？”

双林说：“是他先动的手，婶子和黑狗叔他们都看着呢？不能都怪我吧？难不成我要静静地坐着让他打？”双林这时候心里也颇有些后悔今天太冲动了。

“你俩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她刚想说这句话，又想起杨贺这段时间来对待她的样子，心里愈发地不安起来，他不会是故意找茬想为难双林吧？

第二天吃过晚饭，惋惜独自去了黑狗叔家，她想先了解一下情况，顺便缓和一下关系，俩家人之前关系一直都很好，可别为了这事互相心里留了个疙瘩。

初夏的夜晚有如量体裁剪的蚕丝衣裳，贴身又贴心，美观又大方，是极舒适凉爽的所在，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这天气就该肆虐地抓狂起来了，那种热能让人坐立难安。

佣人说黑狗叔两口子吃完饭出去外面散步去了，让她在厅堂里等会，她去找人回来。

杨贺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她回头看见他站在里屋和厅堂相连的门廊处，侧身靠着墙，双手叉裤兜里，眼睛看着她的方向，身后屋檐下点着几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将他的俊逸身形投射成了一个背光的影子。

他冲她走过来，她一下子有些心慌，下意识地站起来说：“婶子他们如果不在，我改天再过来。”

他不说话，拉着她手径直就往里屋走，惋惜有些害怕了，又不敢大声嚷嚷，压低了嗓子说：“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拉着她沿着门廊一直往前走，她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只好扶着墙，慌乱摸索着想找个可以勾住手的地方，手摸着了个墙角却根本勾不住，被硬拉着进了房。

他当着她面把门关上了。她又气又急，喘着气说：“石兜仔，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这时候才看清他嘴角和鼻梁上都有伤。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说过再叫我石兜仔我要打人的！”

惋惜这时候也不敢得罪他，又紧张又很慌，赶紧说：“好，我叫你杨贺，杨贺，我可是你嫂子！”

杨贺炽热地看着她说：“很快就不是了。”他朝她一步一步走近，他走一步她便后退一步，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像有只鼓在敲，一下，两下……直到被书桌抵到了后退的路。她没时间去理会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他要侮辱她来报复双林。

惋惜声音里都发着颤：“我要大声喊人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一张俊美的脸上噙着笑说：“好啊，要不然我替你喊！”他张嘴做了个想喊人的动作，她趁机推开他想逃走，却被他一下子就拉住了。

他抱住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草气息，干净清新。他呼吸有些粗重起来，低下头想吻她，她只好用手抵住他身体，把头埋在他胸前，带着哭腔说：“杨贺，你不能这样，你会毁了我的！”

俩人就这样僵持着。厅堂里传来黑狗叔和婶子的声音，原来是小翠把他们找回来了。

杨贺赶紧把桌上的灯吹灭了，搂着她退到门旁边的墙后面，用手捂住她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她吓得腿都软了，脸火辣辣地烧着，这时候即使他不捂住她嘴，她也是不敢发出声音的，不敢想像让人发现他俩人单独待在这里，她跳进西溪河泡上三天三夜也洗不清身上的污渍，名声全都毁了。女人的名声比她的命都重要。

小翠说：“人怎么走了，我让她在这里等的。我跟她说过要去叫你们的。”

婶子说：“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小翠说：“没有，小翠知道不能乱说话的。”

婶子说：“他爹，你说双林媳妇晚上过来咱们这，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黑狗叔说：“不能够吧？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几个人，谁会去拿这种事在她面前多嘴多舌呢？”

婶子说：“难说哦，昨天石兜和双林这样一闹，不知道会不会双林自己跟她说了什么？”

惋惜在屋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下疑惑得不行，她抬眼看了一下杨贺，外面离得远，听不是很清楚，她想靠近门口细听一下，杨贺却不让了，死劲拽着她，不让她走，惋惜担心弄出声音，只好安静地呆着。

黑狗叔说：“应该不会，他就是自己说不出口，才一直拖着。头疼啊，万一惋惜这孩子想不开怎么办？”

婶子说：“双林要是真把这个女人娶进门，往后有他好受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就知道一天到晚拿孩子威胁他了。”

听到说到“孩子”两个字，这会是杨贺呆不住了，他显然不想让惋惜知道更多，他想走出去打断父母的话。

这会儿换惋惜不干了，她死死从后面抱住杨贺不让他动，俩人就这样抱着，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惋惜将杨贺的手臂抓得生疼，浑身发着抖。

后来，婶子说她要去洗澡了，俩人便没再说话了，惋惜无力地摊坐在地上。屋外点着灯笼，屋里漆黑一片，黑暗里，杨贺看不清她在做什么，屋里静得能听见俩人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想去拉惋惜的手，被她甩开了。俩人话也不能说，走也走不掉。惋惜自己起身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想事情。一步也不让杨贺靠近她。林惋惜将头侧靠着墙，这时候她心里反而异常的冷静，终于是想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身边的人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为什么双林总是行踪不定，并开始和她在钱的问题上斤斤计较，还有石兜仔那天在办公室里画只乌龟是在隐讳地提醒她，她当了个缩头乌龟。原来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屈辱、不堪、被所有人抛弃的痛苦涌上心头。

杨贺躺在自己床上，惋惜就坐在他对面的角落里。心爱的女人就在眼前，看着她受伤，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俩人身体的触碰点燃了他心中的情欲，身体的欲望得不到渲泄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夜深了，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父母这个时间应该都睡着了。他起身开门蹑手蹑脚在外面走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回屋却发现惋惜没了踪影，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走掉了。担忧，恐惧一下全出来了，这女人该不会想不开去寻了短见吧？他顾不得多想，火急火燎地便追了出去。

出门没多远的地方便看见了林惋惜的身影，他走上前去和她并排走，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惋惜家门口三角梅树下时，他拉过她吻了她，她刚开始挣扎得很厉害，后来渐渐没了声息，俩人隐在三角梅树下，和那株三角梅融为了一体。

第二天，林惋惜就跟没事人一样，照例起床，吃饭，上班，她也没有问双林孩子的事，但她心底已经对俩人的关系有了答案：手中握不住的沙就将它扬了吧！

过了几天，晚饭过后，双林跟惋惜说想跟她好好谈谈。

惋惜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让她感到非常陌生，三十几岁的年纪脸庞成熟而坚毅，高鼻梁下挂着淡淡的两撇小胡子，不但没有显老反而更加精神。稳定的生活让他平添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不似其他乱世中的普通人，为了养家糊口要经受奔波劳碌苦。

惋惜心里疯刺道：他们杨家男人就是皮相好，怪不得外面的女人们都上赶着要嫁给他们。杨家人里当然也包括杨贺，他不是也一样吗？有了蒋云艳那么好的人，还来招惹她。

惋惜坐在她床前的一张圆形桌子上看书，刚才他们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吃的饭，吃饭的时候，他就吞吞吐吐想说话的，还是拖到了现在。

双林断断续续说：“惋惜，你看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孩子，我就想要个孩子。”他说完，停下来观察惋惜的神情，见她没有反应又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后面那句话开始结结巴巴了：“我是说需要做一些改变！”

惋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她就想静静地看着他演。

双林说：“上次在祠堂，族里的人让我再续一房的时候，你没有答应。后来我见那个女人可怜，你也知道，她家人都死了，孤身一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我就帮她租了间房子住下了。”杨双林尽量将那女人描述得凄惨一点，试图勾起林惋惜的同情心。

双林又说：“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

惋惜原想着不生气的，可是还是忍不住一股子血直往脑袋上冲，这件事他悄悄地做了很久了，她将右手大拇指指甲深深陷进左边拿着书那只手上的肉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疼痛让她舒服了许多，放开后，那个位置火辣辣的疼。

双林说话低得有气无力，索性心一横，撑着把话说开：“我知道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原想着等她生完孩子，我只把孩子抱过来就好。可是她现在拿孩子威胁我要我离婚娶她，不然她就要去告我重婚罪，还要伤害孩子。我也是没有办法。”

惋惜心里对眼前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她心里暗暗佩服自己居然还能跟他过了这么多年，孩子的事之前虽然己经知道了一点眉目，可是现在从他口中证实出来还是让她难以接受，就像生病以前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可是还是架不住疾病来得太过凶猛。她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她生气眼眶为什么不能像个盆一样，让她可以把掉岀来的眼泪再重新装回去。

她声嘶力竭冲他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