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八章 惊变（三）

对刘汉宏来说，虽然连战连败，但毕竟浙东兵多将多，实力犹在，还有翻盘机会；对董昌来说，虽然连战连胜，但自己也是损兵折将，需要休养生息。

双方谁也不具备将对方一锤子捶死的能力。

公元884年（唐禧宗中和四年）七月，农民起义军领袖、大齐皇帝黄巢兵败狐狼谷被杀，黄巢起义落幕。

公元885年（唐禧宗光启元年）春，唐僖宗兴高采烈的从成都出发，三月还都京师长安。

?公元886年（唐禧宗光启二年）一月初，唐禧宗派宦官焦居燔为杭州、绍兴通和使前来调停刘汉宏、董昌之争。

焦通和使先到绍兴，向刘汉宏传达了皇帝旨意：“浙东、浙西本是一家，绍兴、杭州又是近邻，应该是兄弟一家亲，亲情抵万金，不如双方各自后退一步，兄弟和好。”

刘汉宏讥笑说：“皇帝被贼首黄巢追来撵去、被田令孜老儿呼来换去，自己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我和杭州的恩怨朝廷就不用操心了”。

焦居燔：“刘观察使，你这样污辱皇帝陛下，这是以下犯上，我回去定禀报皇上。”

刘汉宏冷笑一声：“焦通和使既然千里迢迢的来到浙东，就别回去了。”

焦居燔警觉道：“刘观察使，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刘汉宏怒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些宦官，你看你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忠不孝，唧唧歪歪、一副断子绝孙的样，来人，拖出去斩了。”

刘汉宏杀了通和使焦居燔。

其实历史给了刘汉宏一个台阶，但刘汉宏没接住，且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NOZUONODIE。

刘汉宏的执拗、任性、倔强和偏执也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身死人笑。”

既然杀了朝廷命官，刘汉宏也就断了自己的后路，他决定和董昌死磕到你。

为了对付杭州，刘汉宏密令温州刺史朱褒征集战船数艘日夜操练，准备水陆并进一举拿下杭州。

为了防止董昌从西、南两侧偷袭绍兴，刘汉宏在萧山和诸暨方向增派了大量兵马驻守。

通和使焦居燔被杀的消息传至京城，上下震惊，皇帝震怒，即便那时候皇帝很无能、朝廷很孱弱，

但还没有人敢擅杀朝廷命官，这也太不拿皇帝当领导了。

公元886年（唐禧宗光启二年）一月中旬，唐禧宗诏令董昌为浙东招讨使，钱镠为先锋官，征讨刘汉宏。

接到朝廷诏令，董昌对钱镠说道：“朝廷只有诏令，没有任何钱粮兵马支援我们，以我们现有的兵马，何以破敌？”

钱镠对董昌说：“有皇帝诏令，我们是以正讨逆，名正而言顺，浙东各州除了温州，其余各州都不会站队刘汉宏一边，这样我们就少了后顾之忧，以免腹背受敌。”

钱镠看了看董昌，继续说道：“此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这次必须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董昌问：“钱将军有何讨敌良策？”

钱镠答：“举全境之兵，直捣绍兴城下，杀刘汉宏以报皇恩，刘汉宏既杀，浙东必乱，绍兴可取矣。”

董昌问：“那刘汉宏在西、南两个方向布了重兵，我们兵少将寡，难有机会。”

钱镠答：“我们不走水路，从陆路进攻绍兴。”

董昌问：“陆路何以进攻？”

钱镠答：“从富春出发，奔诸暨，进驻平水，再凿山开路直驱曹娥江畔，在绍兴东上虞一带驻扎以待时机。”

董昌面露喜色，说：“东面一向是刘汉宏薄弱点，钱将军的思路可谓出其不意，若拿下绍兴城，我

去绍兴，杭州就交由将军。

上次在钱塘江酒馆喝酒，董昌喝醉了，说的是酒话，今天的董昌脑子很清醒，说的是实话。

董昌知道钱镠钟情杭州，这是他少年时的梦想；钱镠知道董昌惦记浙东观察使位置，因为他的祖父曾经在那个位置呆过，两人各有心思，各有所图，两个人都有个小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无限想象力空间，有了无限想象空间就有了无限动力，有了无限动力就有了无限可能。

此时的董昌，身未动，心中已过万重山，此时的钱镠，心已动，满眼皆是西湖水。

钱镠平扶了下心情，说：“钱某对杭州没有非分之想，但不攻破绍兴拿下刘汉宏，终究是个祸害。”

董昌微微一笑说：“钱将军所言极是。”

公元886年（唐禧宗光启二年）一月下旬，钱镠决定开始攻打绍兴，他命诸都兵马副使阮结守梅市，监阵使钱爽守双童，遏后使骆团守平水，降将史章可周、唐晟、王公备等守兰头，江海奕使崔则守羊石。

钱镠亲自带领一万精兵誓师出征，随钱镠一起出征的有钟明、钟亮两兄弟，钱镠二弟钱镖，都将成及、马绰。

杭州精兵强将尽出。

董昌前来送行，钱镠对董昌道：“吾随军而去，胜则威无不加，败则一身不保矣。”

董昌垂泪道：“将军放心，家小我已做好安排，请勿挂念。”

钱镠随即率领一万兵马出富春直奔诸暨，一路无人阻挡，在诸暨城中，因有浙东军驻守，钱镠绕过诸暨直插枫桥，走山路趋平水，在平水同样因有浙东军驻守，钱镠命都将成及带领八百兵将凿山路四十多里至曹娥埭奔上虞，这一路轻车简从，估计都没有惊动诸暨、平水守军。

更令钱镠神清气爽的是，队伍刚到上虞，就收到刘汉宏一个大礼包，上虞守将鲍君福率众降了钱镠，愿意给钱镠当带路党。

在关键的时间、关键的地点有人主动来降，这种好事钱镠八辈子都没见过，就好比钱镠打瞌睡时有人送上了枕头，舒服又刺激。

有人问，就不怕鲍君福诈降？以钱镠的江湖经验判断应该不会。

确实不会。

鲍君福，浙江东道余姚人，读书人出身，本想参加科举考取功名，黄巢造反，科举废，遂投军，初为刘汉宏牙将，驻守绍兴城东郭门。

鲍君福娶王氏为妻，王氏为绍兴人，家境殷实，祖上开黄酒厂，传至其父辈已有百年历史，生产的绍兴黄酒口感柔和、醇香浓郁、酒体丰满、色泽黄亮，广受人们喜爱，有百年老店、驰名商标之美誉。

刘汉宏好酒，来到绍兴后，看中了他家的酒厂，派兵强行霸占了酒厂，交由其侄子刘孟安经营，将鲍君福夫人及娘家人全部赶出酒厂，鲍君福岳父就一生意人，哪里敢和官府作对，忍气吞声带领一家老小躲到福全乡下，鲍君福也被刘汉宏贬到上虞驻防，手下有三十几号人。

所以当钱镠率领杭州兵到达曹娥埭时，鲍君福立即率众前来投降，于情于理就可以理解了。

鲍君福告诉钱镠：“刘汉宏做梦都想不到钱将军会绕过大半个绍兴城，迂回到东面攻打绍兴，因此绍兴城东面兵力布置最少，这里离绍兴城大概四十里路程，且都是大路，将军如果早上从这里进发，顺利的话中午即可抵达绍兴东城门东郭门，那东郭门“监门将军”韩公玟是我铁杆兄弟，我可以骗开城门，将军即可率兵直接攻进内城刘汉宏府邸，马上就春节了，估计城里城外防备都很松懈，将军宜早做决断。”

钱镠觉得鲍君福说得有道理，事不宜迟、夜长梦多，钱镠决定第二天就攻打绍兴。

第二天一早，钱镠等士兵们吃饱喝足，大声对他们说：“兄弟们，俗话说的好，龙行云，虎行风，今天是个吉日，我们趁势攻打绍兴城，成败在此一举，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将士热血沸腾，群情高涨：“钱将军，我们有信心攻下绍兴城。”

钱镠道：“好，攻下绍兴城，吃梅干菜蒸肉，喝老绍兴黄酒，出发。”

钱镠领兵向绍兴城进发，鲍君福率领上虞兵在前面开路。

正如鲍君福所说，一路都是大路，地势平坦，一路上未遇到什么阻拦，偶遇零星绍兴兵也被鲍君福忽悠过去，他们一路出上虞、奔东关、过陶偃、趋皋埠，人衔草、马含枚，行动迅速，中午十分便抵达绍兴东城门东郭门外。

钱镠命令杭州兵隐蔽在城门两侧，然后走到鲍君福面前告诉他：“人太多，容易暴露，我们的人马埋伏在两侧，将军可带自己人马前去叩关。”

城门守将韩公玟见是老朋友鲍君福前来，以为是公干，也没有过多盘问，命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钱镠看到城门已开，即刻命令将士杀向城门，迅速进入绍兴城。“监门将军”韩公玟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钟明、钟亮一箭一刀结果了性命。

此时正是晌午，那刘汉宏正与一帮不知是什么人的人在府邸喝着酒呢，醉意朦胧，神态忘形。

自从霸占了鲍君福老丈人家的酒厂，刘汉宏把王家地窖里珍藏的大坛酒，什么十年陈、二十年陈、三十年陈（绍兴黄酒年份越久越醇厚，价值也高）统统搬到自己的府邸，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呼朋唤友喝上几杯，今天照旧。

那帮不知是什么人的人是山阴县令、会稽县令及县丞、主簿们，

这不快过年了吗，来给刘观察拜年，这年拜的有点早？拜年要趁早，拜迟了，人多了，那时候刘观察认识你是谁啊！

宾主正喝着呢，忽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刘汉宏让家丁去看看怎么回事，家丁立即跑出去看个究竟，没过多久，家丁跑进来，带着哭腔：“老爷，大事不好了，杭州兵进城了，正朝着这里杀过来了。”

刘汉宏酒醒了一半：“心想不会吧，我大绍兴固若金汤啊！拜托，拍电影都不会有这样的桥段吧。”

此刻，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酒壮怂人胆儿，刘汉宏站起身提着刀就冲了出去。

那些县太爷们倒是没怎么惊慌，而是冷眼旁观，他们都想看看刘观察的热闹。

在大街上，相距十几米，钱镠看到了脸色红扑扑的刘汉宏，刘汉宏也看到了脸色灰蒙蒙的钱镠。

二人刀枪相向，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个怒气滔天，一个醉意磅礴。

钱镠大喝：“狗贼，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喝酒，拿命来。“挺槊杀向刘汉宏。

刘汉宏知道钱镠的厉害，顾不了其他，提着刀就往内城跑，

钱镠拍马就追，立即有二十余护卫骑兵围上来挡住钱镠，另有数十士兵拥着刘汉宏逃往内城府山。

此刻，杭州兵与绍兴城内士兵杀得难解难分，钱镠心想：不能这样打下去，时间久了，对方援军杀到，杭州军搞不好得被包饺子，钱镠灵机一动，玩起了心理战，他让钟明、钟亮、钱镖、成及等人扯开嗓子四处大叫：“刘汉宏已经被杀了，你们投降吧。”

就这几嗓子，绍兴兵瞬间溃散，老大都玩完了，我们还玩个嘚啊，赶紧跑路吧！

战场形势一边倒。

正跑着的刘汉宏急忙冲着士兵大喊：“老子还活着呢，老子没死。”但任凭刘汉宏怎么喊叫，证明自己还活着，也没半点作用，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城门。

也许士兵们早就不想替刘汉宏卖命了。

刘汉宏逃到府山点将台上，回头看了看，发现除了几个保护自己的士兵，没有其他士兵跟过来，估计都逃命去了吧，而大量杭州兵潮水般朝着他冲杀过来。

刘汉宏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凄凉感，仿佛听到了对面杭州兵嘲笑的声音，心里拔凉拔凉的，还是走吧！

刘汉宏在士兵保护下快速朝着府山山顶走去，然后在府山西侧急速下山，出绍兴西迎恩门往柯桥方向逃去，后辗转逃往台州，投奔了台州刺史杜雄。

钱镠立即命令士兵关闭东、南、西、北各个城门，一是防止刘汉宏出逃；二是防备诸暨、平水兵回援绍兴。

钱镠亲自带领杭州兵全城搜索，但寻便绍兴城，也没发现刘汉宏踪影，有市民告诉钱镠，刚才看到刘汉宏被人簇拥着出西城门逃走了，钱镠顿足不已。

再说驻扎在诸暨、平水的绍兴兵回援绍兴，见城门紧闭，守门将士已换人，又得知刘汉宏已逃往他处，便做鸟兽散了，该回家种地种地、该回家抱孩子抱孩子了。

绍兴城中百姓箪食壶浆欢迎钱镠及杭州军进城。

有读书人告诉钱镠：“绍兴百姓苦秦（刘）久矣，幸得钱将军及杭州将士解救百姓于水火。”

钱镠甚是感慨：“为官一任，本应造福一方，最起码不能祸害一方，如刘汉宏者，实为做人做官失败之典型，我当引以为戒。”

钱镠将绍兴战事报告董昌，董昌大喜过望，他令钱镠暂时在绍兴休整一段时间，安抚百姓，做好善后工作，继续追查刘汉宏踪迹。

钱镠把鲍君福叫过来，告诉他：“绍兴兵马使一职你先代理，做好城防和巡逻工作，酒厂归还给你岳父，请他们回来继续经营。”

鲍君福感激涕零：“多谢钱将军，今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向钱镠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多年以后，在钱镠讨伐董昌那场关键战斗中，鲍君福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助钱镠一举剪除董昌。

后来鲍君福一直追随钱镠，以战功先后任衢州应援指挥使、衢州刺史，在衢州十二年，卓有政绩，后迁任湖州刺史、保大、保顺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兼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