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三十六章 清扬

钱镠这边忙着办理丧事，淮南徐温那边也没闲着，不过他现在不骚扰钱镠了，他现在盯上了江西这块肥肉。

江西是江南经济发展的核心区域，从地理位置来看，江西处于淮南（南吴）、两浙（吴越国）、湖北（荆南）、湖南（南楚）、广东（南汉）、福建（五代的闽国）中心区域。

徐温看到了江西重要性，他不再与钱镠纠缠，而是挥师南下，经过几年的拼杀，徐温先后占领南昌、上饶、赣州等州，到公元918年（后梁贞明四年）十一月，徐温成功控制了江西全境，江西成为淮南集团的新势力，徐温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到江西，就可以向西觊觎湖北（荆南）、湖南（南楚），向东偷窥福建（闽国）、吴越，向南虎视广东（南汉）。

对钱镠来说，徐温占领江西，虽然给吴越带来新的压力，但江西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钱镠也没损失什么。

但要命的是，吴越北上与大梁通使、进贡的陆路通道被切断了。

之前，钱镠遣使或者进贡走这样一条路线：从浙东出发，经建州（今福建）、汀州（今福建)、过赣州、到郴州、潭州（长沙）、岳州（岳阳）、荆南才能到达中原。

绕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避开淮南，成本有点高，钱镠也是很无奈，为了表示重视与大梁关系，钱镠令浙西节度推官皮光业作为自己的特使，全权负责与大梁的外交事宜，所以皮光业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与梁国关系也很融洽。

公元913年（后梁乾化元年），梁末帝朱友贞特赐皮光业进士及第、秘书郎，授右补阙关内供奉。

这皮光业也是史上留名、大有来头的人，当然他的父亲皮日休也是不逞多让。

咱们就说说皮日休、皮光业父子。

先说皮日休。

皮日休，子袭美，湖北天门人，晚唐诗人、文学家。

公元869年（唐懿宗咸通十一年）参加科举考试，以榜末及第，后任苏州军事判官一职。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黄巢南下江浙，皮日休被虏，为黄巢所用。

公元881年（唐僖宗中和元年），黄巢入长安称帝，任命皮日休为翰林大学士。

黄巢败亡后，皮日休下落不明。

有关皮日休下落，坊间有很多传闻，在此选取两种说法以供参考：

一、宋钱希白《南部新书》载，公元881年，黄巢攻入长安称帝后，令皮日休作谶语，就是黄巢做皇帝是上天的安排预言之类的话，皮日休将黄巢姓名拆开做一谜语：“预知圣人姓，田八二十一，预知圣人名，果头三屈立。”

黄巢大为气愤：“你他妈的是不是暗喽喽的讥讽我头发稀少难看啊？拉出去杀了。”

二、南宋陆游在《老学庵笔记》载，黄巢兵败后，皮日休流落到吴越，病死在吴越。

与入仕相比，皮日休文学成就更高，《全唐诗》收录皮日休诗三百余首，尤以小品文大放光芒。

鲁迅评价说：“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文放了光辉，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再说说皮光业。

皮光业，子文通，祖籍湖北天门人，出生于苏州，史书记载其十岁能诗文，以文章见长。

在皮光业的同年记忆中没见过父亲几次，等他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母亲才告诉他父亲的一些情况，父亲先是在苏州做官，后来跟着黄巢起义军到了长安，做了更大的官，后来黄巢失败了，父亲下落不明。

等到皮光业长到十八岁，母亲告诉他：“听人说你父亲要么当年被黄巢杀掉了，要么逃到吴越一带隐居起来了。”

皮光业相信父亲还活着，他决定来到吴越找寻父亲的下落。

然而两年过去了，他没有打听到父亲任何哪怕只言片语的信息，反倒其诗文在越地闪闪发光。

有一次，皮光业来到绍兴，借住在周姓朋友家中，这周姓朋友是个落魄秀才，好诗文，皮光业前次来绍兴与之相识。

傍晚，夕阳西下，一抹斜阳映晚霞，二人于窗前喝茶谈诗，朋友夫人正抱薪生火做饭，炉火映红了妇人脸庞，屋顶炊烟袅袅。

皮光业望之怅然。

朋友笑问：“这夕阳、这薪火、这炊烟，皮兄是否吟诗一首。”

皮光业说：“诗倒没有，倒有一副拆字联。”

朋友：“说来听听。”

皮光业指着那捆薪柴说：“此木为柴山山出。”

皮光业又指着屋顶的炊烟说：“因火为烟夕夕多。”

朋友边拍大腿边呼绝妙。

未过几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这副对联，皮光业名声不胫而走，竟传到了文艺青年山阴县令的耳朵里。

山阴县令召见皮光业，见其俊逸倜傥，用其为书吏。

二十岁的皮光业在绍兴落脚，成了山阴县一名不入流的文职办事员。

皮光业觉得呆在绍兴也不错，这里幽静典雅，有风花雪夜，也有锦绣文章，皮光业就此评价绍兴：青山渺渺水迢迢，越王剑气久未消。

皮光业与罗隐属于忘年朋友，他们两位与另外六位曾经同居长城八座山，号为八友。

此时的罗隐已经投奔钱镠帐下为掌书记，罗隐得知皮光业在绍兴山阴为官，觉得大材小用，遂将皮光业推荐给钱镠。

皮光业来到杭州拜见钱镠，即兴献诗一首：

当年金陵王气浓，富春孙氏据江东。

如今钱塘风云起，临安钱王两浙同。

钱镠极为赏识皮光业的才华，又见其人清善言、仪容俊美，先是聘为幕僚，后任命为浙西节度推官，专门负责出使梁国供奉。

皮光业没忘记那位绍兴周姓朋友，向钱镠推荐做了自己的副手。

当初，作为幕僚，皮光业与罗隐经常陪钱镠出行，真是左右拱卫，冬暖夏凉。

有一次三人与贯休和尚同游孤山，四人联诗一首：

皮光业：扶桑晓日照仙桃。

罗隐：鹭鸶头上两根毛。

贯休：近日春光吹柳絮。

钱镠：万丈蓬山压巨豪。

孤山在哪已无从考证，四人和一首诗，还合辙押韵倒是不多见，可为一段诗坛佳话。

贯休，俗称姓姜，名休，字德隐，号禅月大师，金华兰溪人，七岁在兰溪安若寺出家为僧，十五岁以诗闻名，又善于书、画，草书奇绝，自创“姜体”。

贯休喜欢各地云游，这次云游回来准备回老家兰溪，路过杭州拜谒钱镠，四人同游灵隐寺、孤山，留下和诗一首，成为美谈。

钱镠喜欢研究佛学，对僧人颇有好感，加之贯休善诗文，又为同乡，有揽至门下之意。

谁知贯休答复钱镠说，我还要游历一段时间，等人累了，心也累了，自然会回来，婉拒了钱镠邀请。

五年后，贯休回到杭州，在灵隐寺献贺诗求见钱镠。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蹈林邱。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

他年名上凌烟阁，岂羡当年万户侯。

这时的钱镠功高意满，志向高远，嫌十四州太少。

他记得李贺有一首诗，其中有两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于是他让人传话给贯休和尚：“男儿要有凌云志，十四须改四十州。”

贯休和尚很生气，回话说：“州难添，诗亦难改，我本闲云野鹤，何天不可飞？”

钱镠也很生气，怎么碰到一头倔驴：“那就请高僧另谋高处。”

贯休也不退让：“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处不留爷，爷可去西蜀。”

于是去往蜀地，投奔剑川节度使王建。

后来，钱镠进行了深刻反思：“欲成大业者，必礼贤下士，自己年轻气盛，失礼在先，贯休大师心高气傲，出走在后，当然是我的不对。”

钱镠托人带信给贯休大师，礼请前来杭州灵隐寺主持寺院工作。

信到蜀地，贯休已于一个月前在龙华禅院圆寂，年八十一岁。

钱镠懊丧不已。

皮光业喜欢喝茶，研究茶道，有“苦口师”之称。

史书记载，一日，皮光业表兄设宴招待他并请他尝新柑，皮光业到场后，不先品酒吃菜，反而急呼：“上茶上茶，我要先喝茶方可饮酒。”

服务员赶紧上来一壶西湖龙井，皮光业边饮茶边吟诵：“未见柑心氏，先迎苦口师。”

茶是“苦口师”的典故出于此，皮光业也常以“苦口师”自称。

皮光业极推崇同为湖北天门同乡的茶神陆羽，常以陆羽自居，他在西湖边开一茶馆，名曰“陆羽茶舍”，不以赚钱为目的，专以待客为主。

钱镠、顾全武、罗隐、沈崧、杜建徽等一众人为常客，也是上客。

每逢相聚，大家煮茶论道，一杯茶，煮一壶水，吟诵一首诗，讲一段故事，听一曲琴声，可为幸事。

有一次，钱镠问皮光业：“何为一壶好茶？”

皮光业答道：“茶为好茶，水为好水，煮为三沸。”

钱镠：“水也有讲究吗？我听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能煮茶，意思是说什么水都可以用来煮茶。”

皮光业笑着说：“煮茶很讲究用水，水质要清澈干净、要是活水、要水体轻、要甘甜、要清冽。”

钱镠又问皮光业：“煮茶有什么讲究吗？”

皮光业答道：“按照陆羽的说法，煮茶讲求“三沸”：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三腾波鼓浪，为三沸。”

钱镠说：“这要观之细微，察之秋毫方可分辨。”

皮光业说道：“虽说喝茶讲究很多，但其实常喝茶者讲究意境，讲究禅缘，所谓饮者不在酒，钓者不在鱼，茶者亦不在茶。”

钱镠笑道：“看来喝茶要边喝边思考人生了。”

皮光业也笑道：“钱王说的对，喝茶品味人生，喝茶体味人性，茶里有禅意、茶里有道义、茶里有佛经，茶喝多了，你就会理解一个道理，人间万物皆如茶。”

钱镠说：“皮将军确实可称得上当代陆羽。”

罗隐也插话说：“茶里不应少了诗。”

皮光业：“那是，茶里有人生，茶里有儒释道，茶里当然少不了诗。”

钱镠对罗隐说：“那就请罗书记（当时罗隐任掌书记）即兴赋诗一首如何？”

罗隐推脱说，我就算了，没有达到那么深的意境，元稹有一首一至七字的诗，写茶写到骨子里了，我给大家朗诵一遍。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众人齐声夸赞。

皮光业居杭州时，喜喝杭州龙井和临安天目青顶，居绍兴（曾任东府知事，东府即绍兴）时，喜喝平水日铸。

皮光业在负责与中原王朝使节往来和供奉过程中，还与北方开展了贸易往来，后来又将贸易拓展到契丹、朝鲜半岛、日本及东南亚等国家，凭着他对茶叶的喜爱，成功的将两浙的茶叶源源不断的销往中原和契丹、东亚、日本等地，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皮光业还将茶道、茶经传授给他们，使喝茶成为了当地的一种时尚。

据有关史料统计，当时吴越出口的商品中，茶叶占据了50%的比重，皮光业功不可没。

皮光业的文学成就不及其父，但在入仕方面远高其父，皮光业后来做过吴越国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