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二十七章 云烟

朝代的更替往往在人们的一日三餐，朝九晚五中悄然而至。

公元907年六月三日，一个极稀松平常的日子，时任宣武军节度使、中书令、梁王的朱温走进洛阳皇宫，他先向昭宣帝李祝行跪拜之礼，起身后环顾众大臣，突然提高声音对群臣说道：“吾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接受禅让，承继大统，即日起，立国号大梁，改元开平，建都开封。”

立国二百八十九年的唐王朝就此灭亡。

十七岁的昭宣帝李祝禅让退位，朱温正式称帝，更名为朱晃，昭告天下。

随后，朱温封废帝李祝为济隐王，将李祝迁往山东曹州济隐囚禁。

第二天，济隐王李祝一身布衣，携废皇后赶往封地，没有大臣前来，只有一位老太监来给李祝送行，李祝感念老太监的忠心，感叹道：“滚滚诸公，碌碌朝臣啊。”说完，夫妻二人坐上护送的马车慢慢消失在晨霭中。

老太监望着远去的李祝，眼睛有些湿润、心情有点复杂，鼻子有点发酸，手脚有点发抖、脚步有点趔趄。

让老太监感慨的是，他虽然没有见过大唐的开启，却见证了大唐的终结，亲眼看着大唐王朝最后一个皇帝走向遥远，走入历史，直至消失在天际，这场景不是谁都有机会经历得到的。

是的，那个历经二百八十九年、历二十一帝的大唐王朝，那个曾经万国朝贺、万丈荣光的大唐帝国灭亡了，退出了历史舞台。

时至今天，仍有很多人对大唐心心碎碎念念，怀念那个盛满诗想的朝代！

大唐是什么？大唐就是一首诗啊，是一首绵延二百八十九年的长诗。

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是......。

是李白的豪放飘逸，是杜甫的悲怆凝重，是白居易的家长里短，是孟浩然的山水田园，是李商隐的情致深蕴，是王昌龄的雄浑高亢，是王之涣的白云胡杨，是王摩诘（王维）的幽静恬淡。

大唐既是飞歌、是欢歌，也是悲歌！

后人总结说，大唐是亡在三个著名的渣男安禄山、史思明、朱温手里。

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一个王朝的兴替有很多因素，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宗教的；皇帝、后宫、官宦、外戚、外敌。

后人喜欢为前人做总结、贴标签，其实前人也好，后人也罢，都被历史裹挟着，在历史的漩涡中兜兜转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我看前人多妩媚，料后人看我应如是。

我看前人多悲苦，料后人看我应如是。

梁朝派特使上金吾卫将军石彦辞、刑部郎中薛昭来到杭州宣谕旨。

钱镠接旨拜谢。

钱镠站在杭州城城楼上，面朝长安方向拜了三拜，他曾经是大唐的子民，后封王拜相，他有一百个理由保卫大唐，他也有一千个借口讨伐朱温，但他没这个实力，即使他是越王，即便他手上有十几万将士，他深深的感到自己的无助和渺小。

钱镠想到了佛经中一句话：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一切都过去了，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唐朝的历史结束了，五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钱镠面临新的选择，当然面临选择的不仅是钱镠，还有那些大唐的封王、藩镇，他们也都面临同样的选择。

根据当时的局面，选项也就三种：

一、承认梁朝，成为梁朝的藩王或者藩镇。

二、不承认梁朝，自立为帝，与梁朝并立于世，有自己的国名和年号。

三、既不承认梁朝、也不自立，而是选择继续忠于唐朝，仍使用唐昭宗年号。

钱镠早就有了自己的选择，不过他想听听属下的想法。

有人建议：“现在是很微妙的时刻，大家都在观望中，我们不如也等等看，随大流，不吃亏。”

有人建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钱塘江有帝王气象，干脆自立为帝。”

有人更激进：“?行义举，讨逆贼，大王应该举兵讨伐朱温，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以退守杭州、绍兴，再自立，也不失为一条可取之路，切不可以与那朱温老贼同流合污。”

说这话的是节度判官罗隐，多年来，罗隐始终怀才不遇，不得已投奔到钱镠帐下，按照正常逻辑，罗隐对大唐朝廷应该满腔怨恨才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罗隐还是挺有正义感的，还能替大唐说句公道话，真的不容易。

钱镠甚是倾佩罗隐。

钱镠何尝不想向罗隐说的那样出兵讨伐朱温，但两浙人少局狭，盘子小，不具备完全自立门户与中原对抗的实力，

从地缘政治考虑钱镠也不可能与朱温搞翻。

更何况，在钱镠的理念中，朱温代表的是中原王朝，中原王朝是正朔，是正统。

有一次，钱镠与钟起讨论今后两浙的生存、发展之道，钟起说，两浙实力有限，应以寻求自保，不与中原对抗为大原则，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广积粮、高筑墙、不称帝、只称王。”

钱镠认同。

钱镠率先承认朱温的大梁。

历史证明，钱镠的选择绝对是政治正确。

七月底，朱温派金吾卫大将军安崇隐来到杭州宣读谕旨：“进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扬州大都督、淮南四面招讨制置使，增食邑二千户。”

对钱镠父母、妻、子也都有封邑。

朱温考虑的很周到。

钱镠是率先承认朱温政权的地方诸侯，这让朱温十分感动，给予钱镠丰厚的回报，尽管回报也就是一长串封号而已。

在所有封号中，钱镠对“吴越王”这个封号最满意，这代表钱镠对吴、越两地都有了话事权。

尽管钱镠在吴地仅有苏州一地。

此后，”吴越王“成为钱镠终生标签和历史标签。

接下来陆续承认朱温政权的还有湖南的马殷、福建的王审知、广东的刘隐和荆南的高季昌等。

?自立称帝的有巴蜀的王建，公元907年六月王建称帝，国号蜀，定都成都，史称前蜀。

当然也有不想独立或者不具备独立能力的藩王、藩镇，不愿意与朱温同流合污，继续忠于唐朝，继续使用唐昭宗”天佑“年号，比如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凤翔、陇右节度使、歧王李茂贞，淮南节度使、吴王杨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