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二十一章 昼锦

公元901年（唐昭宗光化四年）初，钱镠决定衣锦还乡，回到老家临安省亲过年。

《史记.项羽本纪》中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以钱镠目前的成就，应该有资格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得到家乡人们的恭贺，钱镠回到临安后，将儿时玩耍的那棵大树封为衣锦将军，将自己住地封为衣锦城，将石镜山封为衣锦山，将大官山封为功臣山。

钱镠每天大宴家乡父老，大会亲朋故旧，以锦缎覆盖山林，以示华贵，进出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钱镠这样一番骚操作，气质马上就出来了，在家乡父老面前，钱镠突然有了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心有帝王气，千里快哉风。”

钱镠父亲钱宽见状，很是不爽，回到老宅不与钱镠同行，不与钱镠见面。

钱镠觉得很奇怪，向父亲询问原因，钱宽对他道：“我们钱家世代以种田、打鱼为生，你今天发达了、显贵了，应该感谢祖上有德，现在有很多敌人都在盯着你，你应该低调行事，不要得瑟，以后真的有能力了，多为家乡父老做善事、实事，百姓才会拥护你、对手才会敬重你，人呢，在低处要学会清醒和独立，到了高处要学会低调和内敛，如果听我的话，我们钱氏会家族兴旺，血脉延绵，如你不听，我怕以后会祸及全家。”

父亲的一番话犹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来，醍醐灌顶，让钱镠警醒：“自己是有点太高调了，低阶的人才高调炫耀，高阶的人应收敛锋芒。”钱镠拜谢父亲，撤去锦缎、宴席，改为素衣素服，居家闭门思过。

此后多年，直至去世，钱镠都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在他看来，父亲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是明事理、辨是非、识善恶、知荣辱、懂人性。

钱镠父亲说的没错，确实有很多人在盯着钱镠的动向，盯得最紧的当然就是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了。

自从在金华、嘉兴、苏州战场连续失利，杨行密一直很上火，尤其是苏州得而复失更让他痛苦，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将秦裴还被钱镠俘虏，在杭州生死不明。

杨行密一直盯着钱镠动向，准备瞅准机会再干一票大的。

钱镠回到老家临安高调炫富，晒富贵、晒幸福、晒浪漫、晒甜蜜，乐不思蜀的消息传到杨行密耳朵里，杨行密对属下说：“都说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钱镠这么凡尔赛，离死期不远了。”

淮南名将李神福向杨行密请战：“杨将军，给我一支人马偷袭临安，趁其不备，定能成功。”

杨行密命李神福为主将，吕师造为副将领兵三万进攻临安。

李神福，河北洺州人，原为淮南节度使高骈手下，高骈死后投奔杨行密，为杨行密头号大将，能征善战、能某善断，善使一杆梅花亮银枪。

钱镠这次回临安是由武勇都一路护卫的，得知李神福进攻临安的消息，钱镠即命令武勇都左右指挥使许再思、徐绾领兵迎敌。

李神福的士兵与武勇都士兵一交手，就被一顿王八拳揍得鼻青脸肿，迅速败下阵来。

武勇都士兵基本来自于孙儒的蔡州军，蔡州军鼎鼎大名，人所共知，当年如果不是天降大雨、瘟疫肆虐，孙儒与杨行密的那场对决结果还真的不好说。

钱镠正是看中了蔡州军这种打仗不要命的猛劲、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和吃人不要脸的凶劲，将他们收编并进行了改造、驯化，改掉了吃人的恶习，要求他们心中有理想，行动听指挥。

武勇都倒也表现很卖力，行动很给力，在攻打绍兴、苏州关键之战中出工出力，表现亮眼。

武勇都指挥使原来由顾全武担任，后因为顾全武军务繁忙，改由许再思、徐绾分别担任左右指挥使。

这其实犯了大忌，武勇都的兵是原来孙儒的降兵，武勇都的将是原来孙儒的降将，如果发生问题，他们极有可能一同反叛。

钟起也提醒过钱镠，但钱镠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李神福见打不过武勇都，遂放弃攻打临安，转而向东直奔杭州而去。

钱镠急命顾全武、方密领兵截击，顾全武在杭州罗城外列八寨兵以待李神福。

顾全武的大名在淮南谁人不知，李神福自然也听说过，但之前一段时间李神福身体有恙，杨行密让他在家休养，李神福一直没有出战的机会，没有和顾全武交过手。

李神福也算是淮南一代名将，对顾全武打遍淮南无敌手的传说，李神福表示不信：“孔子不信，孟子不信，老子也不信。”

他想会会顾全武。

今天刚好有了这个机会。

李神福见顾全武已经列阵以待，没有贸然进攻，先安好营扎好寨。

等到晚上，李神福与吕师造商量：“我看杭州军已有所准备，加上城墙坚固，进攻杭州城已经不可能。”

吕师造说道：“那依李将军的意思，我们明天就不攻打杭州了，回去如何向杨将军交待呢？”

李神福一笑：“明天设计擒拿顾全武，照样大功一件。”

吕师造：“将军有何妙计？”

李神福对吕师造道：“今天晚上你先行率领一支队伍设伏于临安青山湖一带，我明早单独挑战顾全武，佯装战败做不敌状边打边退，那顾全武如必追击，等追至青山湖一带，我们可前后夹击，顾全武必败。”

吕师造连呼好计策。

到了晚上，月朦胧、鸟朦胧，在夜色掩护下，吕师造率一支队伍退往青山湖埋伏。

第二天一早，双方人马列队于杭州城外，李神福首先出列，来到杭州军阵前讨战，顾全武出列迎战。

李神福见对面过来这位，三十多岁，齐宇轩昂，头戴一顶亮银冠，身穿黑色战袍，足蹬飞云战靴，手持一柄日月乾坤刀，胯下一匹枣红马，甚是威风。

“对面可是顾将军？”李神福单手作揖问道。

“正是在下。”顾全武回礼道。

“李将军何以兴兵侵扰我浙西？”顾全武继续问道。

李神福大笑说：“顾将军，你我都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本份，至于理由吗？我相信你有机会向我家杨公讨教的。”

顾全武冷笑两声道：“刀剑无情，请李将军接招吧。”

二人拍马上前战在一起，二人大战十几个回合，顾全武乾坤日月刀舞动起来沙沙作响，一副招招见血、刀刀要命的架势，李神福手中的银枪也是上下翻飞，灵活多变，顾全武瞅准空挡，一招泰山压顶，刀锋直奔着李神福肩上砍来，李神福手中的银枪往上架过去，磕开日月刀之时，枪尖直接奔着顾全武的面门刺来，顾全武侧过身闪过枪尖，反身一个横扫刀，刀尖刺伤了李神福小腹，李神福大叫一声不好，手捂小腹调转马头就跑，顾全武不知是计，拍马追击。

顾全武追至青山湖，吕师造预先设下绊马索，待李神福越过绊马索，顾全武拍马准备越过时，道路两侧埋伏的淮南兵立刻拉紧绊马索，将顾全武人马掀翻，吕师造的伏兵齐上，捉住顾全武将其五花大绑押到李神福面前。

李神福见捉了顾全武，惺惺惜惺惺地对顾全武说道：“大家都是带兵打仗的，你也别难为我，我也不难为你，请顾将军跟我回扬州吧。”

顾全武说：“我刚才应该伤到你了，没想到是你们使的计。”

李神福大笑说：“不付出点代价，顾将军哪会上当呢！”

听闻顾全武被俘，钱镠大哭：“丧我良将也。”

钱镠欲亲率武勇都将士追击李神福。

李神福早有准备，他命令吕师造找到钱镠家祖坟并派兵包围之，警告钱镠如果再追我就挖你家祖坟。祖坟被刨事大，不要说在古代，就是放在今天，祖坟被挖，都是大瓜，无奈，钱镠只得停止追击并大肆贿赂李福，让李神福把包围钱家祖坟的士兵撤走，李神福收了钱，撤了兵，押解顾全武回了扬州城。

杨行密得到顾全武被抓获的报告，大为兴奋，对李神福、吕师造二人大大嘉奖了一番。

杨行密令李神福将顾全武送到府署，并告诉李神福：“去掉顾全武身上的绳索，放心，顾全武一不会逃跑，二不会动手。”

见到顾全武，杨行密跣足出迎，高兴的说：“让顾将军受委屈了。”

杨行密以礼待之。

杨行密知道顾全武的厉害，自己手下的大将基本上都败在他的手上，即便如活捉顾全武之李神福，也是使用诈计才俘虏了顾全武，如果力战定不是对手。

杨行密惜才、爱才，他想劝降顾全武，虽然觉得机会不大，不过杨行密想试一试。

杨行密很含蓄，单刀直入不是他的风格。

下面是双方对话。

杨问：“听说顾将军以前做过和尚，为何不在寺院里念佛修身，而出来投军？”

顾答：“出家为僧非本意，乃幼时家庭遭难所致。”

杨问：“出家人讲究人慈大悲，投军是要杀生的。”

顾答：“乱世恶人多，僧人只杀该杀之人。“

杨问：“我和钱镠比若何？”

顾答：“两位均是当世云龙风虎、一世豪杰，令顾某倾佩，不过顾某识钱将军在先，杨将军在后，我们佛家讲究一个缘字。”

杨问：“顾将军如肯归附，可任淮南行军司马，或其他要求都可。”

顾答：“顾某不是见利忘义之人，且钱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顾某不愿背叛而失义节。“

谈话到此结束，杨行密劝降不成功，这在他预料之中，所以他也没什么遗憾，杨行密对忠勇之人一向高看一眼，他没有杀顾全武。

其实钱镠一直在寻求解救顾全武之策，既然武力行不通，那就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钱镠放话给杨行密：“大家继续交换战俘吧，愿以秦裴换顾全武。”

秦裴就是那位拒不投降的昆山守将。

杨行密同意。

秦裴跟随杨行密三十多年，已经六十二岁高龄，还在为杨行密拼杀疆场，当初解苏州之围，其他将领不愿出战，只有老将周本和秦裴主动请缨，虽解救失败，杨行密仍然十分感动。

总不能让秦裴这样忠心耿耿的老将客死他乡吧。

顾全武在扬州期间，杨行密并没有把他当作战俘对待，不但没杀他、也没关他，反而将其奉为座上宾，经常探讨兵法、佛学类问题，二人关系相当融洽，杨行密之于顾全武，有如当年曹操之于关羽，杨行密相信，如果有那么一天，二人在华容道相遇，顾全武会像当年关羽义释曹操那样放过自己。

杨行密送顾全武回到杭州，钱镠送秦裴归于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