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滩的爱情 第五十六章

天上竟然飘起雪花儿了，纷纷扬扬，又悄无声息。

还没有冒出头的庄稼被埋在雪中，树上，竹子上，房前屋后全是雪花，这雪花还一连飘了好几天，早上起床一看，外面一片银白的世界，地上的积雪也足以没到脚腕。

这是多年没有见到过的好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雪应该带给大人小孩喜悦，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来这么一场雪，大家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要知道，在这亚热带气候的南方，要见到雪是很稀罕的事。

往年要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年，严家滩的人们一定全家出动，所有大人小孩一定全集中到保管室的晒场，那里就相当于一个城市的中心广场一样。

小孩子大人首先是向众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衣服，尽管大家都穷，可每家每户无论怎样都会在过年的时候，想办法给自己给家人，特别是给小孩子做一身新衣服的。

展示新衣服只是第一项，更重要的是大家可以集中在那里等着分猪肉，队上一般在过年的时候，可以杀两头肥猪，每家有时能够分到三五斤，这是最让大家开心的，穿上新衣服，提上几斤肉，大人小孩一路叽叽喳喳，回家吃了好吃的，然后全部回到晒场来，参加最隆重的扫把神活动——相当于现在的一种游戏。

先是点上钱纸，蜡烛，香，请扫把神——自愿担任，自愿的人必须在请神的氛围中睡去，过几分钟，主持请神的人会叫醒你，问，你认识某某吗？一般这个某某就是你最亲的人，一旦回答说不认识，那就说明扫把神请到了，此人就是扫把神附体了，这样此人就可以拿个扫把冲进人群，想打谁就打谁，一阵阵尖叫，一阵阵欢笑，其欢乐程度不亚于西班牙的奔牛节，那是一种彻底的真正的欢乐，不是多年之后的春晚可比的。

我呢至今都相信那是真的。

如果是下雪，那就更好玩了，雪团会满天飞舞，有时会有几个扫把神合伙起来把某个人摁倒在地，将雪团塞进他的新衣服里，被整的人也并不生气，因为下一回她也可以当扫把神，他也可以整回来。

但是今年这些都没有了，没有新衣服，没有猪肉，没有扫把神了，过年前两天，还是因为书记的反复申请，才给大家要到了一点紧急救济粮，每个人分两斤米，要不然大家过年都怕只有去逃荒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人们哪里还有欢乐的心境呢？

所以尽管雪花飘飘，带给人们更多的却是阴冷和寂寥，大家都窝在家里，整个严家滩好像没有人似的，路上没有人走，屋子上冒烟的都少，这点粮食，也就坚持几天，过了年后怎么办？粮食接不上，恐怕年还没有过完就得准备逃荒了，早点走，公社可能还没有设卡拦截，晚点走恐怕还走不了呀。

大人愁着脸，小孩子也大气不出，不少人家也都在筹划逃荒的事了。

柳叶子家的情况要好一些，但是也不是就没有担忧，她大哥那里迟迟没有消息，大哥的几个孩子已经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男人寄回来的钱粮仅仅是维持不逃荒的水平。

每增加一口人，饿肚皮的可能性就大一分。柳叶子只能够尽量节衣缩食，精打细算，她自己的食量早已经悄悄减少，但就算这样，她反复算了一下，可能都还是要缺一个月左右的粮食，柳叶子真是愁死了。

这年过得很闹心呀。

而且就在过年的那天，大娃不见了。

那天，一大早起来，柳叶子就还和往常一样给孩子们烧火做饭，今天过年，没有肉，至少让孩子吃点干的吧，柳叶子就多放了点米在锅里，弄好后，孩子差不多也就起来了，

“来吃了。”

柳叶子喊了一声，孩子们都来了，就没有大娃。大娃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知道，怎么走的也没有人知道，柳叶子只看到大娃留在床上的一封信，柳叶子一下跌坐在床沿边，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娃的信是这样写的。

妈：我还是叫你妈，因为我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我是你生的，你是我妈这个事实。我原本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我发觉说什么也没有用，所以我就不说了，我走了，今生今世，我不会回到严家滩的，我恨这个地方，恨这里的人。今天是过年，大雪纷飞，我突然很想父亲，在那个天寒地冻的西宁，他一个人怎么过年？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我们他想家，但我知道，他一定倍感孤独。他在我的印象中，和他相处的日子，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一个月年，他对我来讲有时简直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我知道他很顾家，很爱我们，他这么多年除了单位发的工作服外，从来没有为自己制过一寸衣服，可是却要千方百计为我们几姊妹制新衣服，为了养家，他连八分钱的经济烟也舍不得抽，有几次在家里，你给他买烟，都被他拒绝了，他说省几包烟，可以多买几斤米。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父亲的，只是，我一想到父亲，心里就很难受，我觉得他很可怜，我去找他了，我不想让他永远都这么孤单，不要为我担心。最后，我想说一句，父亲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有权知道真相。大娃xxxx年x月。

如果不是因为有几个孩子在家，柳叶子一定会歇斯底里大哭一场，

她已经永远失去大娃了。无可挽回。

柳叶子知道，大娃心里的那个坎始终没有能够跨过去，他的母亲和别的男人睡过，对大娃来说就是终身的耻辱，他无法接受，可能他更不能够接受的是他母亲要她先死，尽管这是被那家伙逼迫说的，这些都是柳叶子担心死了的问题，大娃他没有放下，也不可能放下呀。

柳叶子已经没有力量站起来，当几个孩子来喊她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强迫自己坚强，

“你们的大哥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柳叶子放声大哭起来，几个孩子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小点的就茫然地看着她，大点的就陪着她哭。

哪还过什么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