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滩的爱情 第十二章

柳叶子再次碰到钱眼的时候，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

那天，队上两个妇女不知道因为什么拌嘴，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后来就斗起狠来——不敢脱裤子就是输家。

这可把出工的男男女女高兴坏了，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围上来看热闹了。

“脱呀，脱呀，”

很多人都在起哄，不敢脱的就跪下来叫妈。

在这样的怂恿下，不脱都不行。

当时，柳叶子站在一旁，心惊肉跳。

柳叶子一回头，就看见了钱眼，他一脸平静。就跟那天他二妹子和他老婆吵架时一样。柳叶子来不及想什么，周围的喊声突然大起来。一回头，那两女人谁也不服谁，真的开始脱裤子了。

当时，是书记（我父亲）出现了。书记当时正从公社开会回来，几里远就听到了喊声。出事了，书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回去。

“搞啥名堂?”

书记喝退了围观的人，

“都回去干活。”

人们这才散开，

“你们啦，都几十岁的人了，搞啥名堂。”

两个脱裤子的妇女从书记身边走过，还想争辩几句，

“再吵就扣工分。”

两人这才闭了嘴。书记有点生气，站了一会儿。扭头看见了动都没有动一下的钱眼。

“钱眼！”

钱眼以为书记是要喊他去干活，就支起来半个身子。

“书记有事？”

“我在公社开会，刚好接到你二妹从城里打来的电话，要我转告你们，她是伟大领袖的红卫兵，她要和战友们一起去北京见伟大领袖。”

钱眼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要去见……？”

钱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可不像平常的钱眼。

“是啊，她说她一段时间都回不了家。”

钱眼老婆也在附近，也听到了，就骂了一句：“死娃子，在外头疯惯了，她那里还有家哟。”

钱眼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在书记和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转身就往公社方向走去。

“钱眼，你干嘛？”

钱眼老婆在身后喊了一句，钱眼没有回答，急急忙忙走了，工都不上了。

钱眼几乎是一路跑到了公社，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汗湿了。他顾不了这些。在公社，碰上一辆去镇上拉粪的拖拉机，钱眼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根本不在乎拖拉机手骂得有多难听，他现在的心思就是快点见到二妹子。

钱眼很顺利地到了镇子上，可怎么去县城呢？他身上当然是一分钱也没有的。有钱肯定也舍不得花钱坐车进城的，以前进几次城都是走路去的走路回的。但今天不可能走路，那哪里来得及！

必须坐车，钱眼蹲守在公路边，守了一个多小时，有一辆煤车，司机下来小解，钱眼悄悄爬了上去，竟然很顺利地到县城。赶到一中的时候，学校已经空无一人。人家告诉他，红卫兵已经去火车站了。

钱眼赶到了火车站，这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钱眼眼睛都看花了。

这里完全是红色的海洋，红色的旗帜，红色的袖章，各各都欢天喜地的。

这么多人，他到哪里去找二妹子呀，钱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才感觉到又累又饿。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就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红卫兵小将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火车即将进站，我们就将踏上飞奔的火车，去北京见我们最伟大的领袖了！”

天呀，这是二妹子！这是二妹子的声音！

没等钱眼做出任何反应，整个火车站瞬时爆发出地动山摇地喊声：

那喊声仿佛是领袖就在身边，或者一定要传到北京让他老人家听到似的。钱眼注意到，好些人就在这喊声中热泪盈眶。钱眼站起来，四处张望，想找二妹子。可他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人——红卫兵小将。

那天，钱眼根本就没有见到二妹子，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不过，就算是见到了，又怎样？说什么？难道还能够把二妹子带回家？她会听自己的吗？钱眼回答不了自己，那天他一个人在车站呆到了晚上，后来就沿着铁路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天亮，从县城走到了镇子，然后走回了家。

他在家躺了两天没有出工，老婆骂他，要他去混工分，他也不去。

那地动山摇的万岁的喊声一直在他耳边响着。

后来不久。队上就传说，柳叶子的哥哥也去北京了，而且是带着一只队伍。

柳叶子跑去问嫂子，她嫂子没有好气：

“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个家呀。”

嫂子告诉她，是别的大队里回来的人说的。说你哥哥成了矿上的一个头目，带着一帮人去北京了。柳叶子很震惊，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呢？

“人家顾家呀，顾老婆孩子呀。“

柳叶子说不出话，她有些埋怨哥哥，嫂子一个人操持一家，多辛苦，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而且去北京还不说一声，还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哥呀哥，你不能这样对嫂子呀。

这事让人糟心呀。而且糟心事远不只这一件，她的大娃不见了。

这是她钱天和钱眼一起来家里告诉她的，钱天说，学校没有上课了，有些老师和学生都跑了，大娃应该是跟着他们进县城了。

柳叶子木了，大娃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说都不说一声，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才14岁，怎么这样呀。钱眼问，

“要不要马上去看看？”

柳叶子自己是拿不出主意的，钱眼提醒了她，一行三人就匆匆往县城赶，赶到县城，汽车站，火车站，能够找的地方都找了，人影子都没有见到。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一想到大娃身无分文，谁给他吃？住哪里？出了事怎么办？柳叶子不禁哭起来。

“柳妈，你不要太担心大娃。”

钱天竟反过来安慰柳叶子。

“大娃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柳叶子有点感动，这干儿子怎么就那么懂事那么体贴人呢？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不是这样的呢？

“天儿……你……为什么就没有跟着去呢？”

钱天就看向钱眼，钱眼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平和，他的担忧完全挂在了脸上。柳叶子有点疑惑。

大娃不在家，钱眼也就像先前那样来给柳叶子挑水了。

柳叶子想到先前嫂子的话，又想到那天钱眼仅仅软软地回了一句：莫要乱说。柳叶子觉得应该阻止钱眼上家来了，自己也不应该再授人以柄。可具体怎么说呢？柳叶子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大好。就去问嫂子。

“你直接说呀，就说你男人长年不在家，他这样天天来，队上的人都有闲话了。你一个男人无所谓，我是一个女人，名声要紧，你以后别上我家来了，吃水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嫂子说，

“你不好说的话，我去跟钱眼说。”

柳叶子想了想说：

“还是我自己来吧。”

柳叶子觉得毕竟钱眼帮了自己那么长时间，话不应该说得那么生硬。结果等她跟钱眼说的时候，越说越乱，简直就是语无伦次。

钱眼倒过来跟她解了围，说自己明白，钱眼说以后叫天儿来给她挑水，反正他也没有上学了。

等钱眼走了后，柳叶子突然感到自己好丑陋，自己和钱眼牵手了吗？亲嘴了吗？上床了吗？这是干什么呀。人家也只是帮自己而已。柳叶子好些天心里都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