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中原 第七章：效忠心殚谋戮力（四）

张平与童泽在南阳城下整整僵持了两年有余。

韩王安五年，赵国名将李牧于宜安肥下地区几乎全歼秦军，遭受沉重打击的秦军不得不暂时退出赵境。

赵国虽胜，却也损失惨重，更兼兵源不足，遂与秦停战，休养生息。

秦虽被赵所败，然统一天下之决心仍存，如今赵国已无干涉之力，魏国已然衰落，不愿参与战争，燕国远在辽东，齐、楚两国作壁上观，韩国这个七雄之中最为弱小的国家，只得独自面对强秦。

新郑韩王宫内，使者回了一批又去了一批，无论他们怎样地巧舌如簧、据理力争，五国始终不愿派兵支援，最多也就是提供了些许物资。

“王上，夜色已深，请早些歇息吧。”随侍太监一脸担忧地劝着韩安。

“嗯……”韩安只是挥了挥手，又继续翻看奏章。

“……赵国拒绝派兵……”

“……新郑涌入大量难民，请王上拨款安置……”

“……秦国正在集结军队，大概率将增兵南阳……”

“继续遣使入赵，向赵王陈述利弊……”

“即刻拨款、开仓，并筛选年轻力壮之人入伍……”

“调一万禁卫军支援南阳……”

韩安一篇篇看，一篇篇批示，直至丑时三刻，方才放下笔砚……

“报！张相！斥候来报，约有十万秦军正在向南阳开进！预计将在十日内抵达！”

张平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而后开始着手布置城防：调集大军入城，囤积起足够两年食用的粮草及各种物资，并加固城墙。

韩王安五年秋，秦十余万大军陆续抵达南阳城外与童泽大军汇合，营帐自城外荒地至崇山峻岭间，连绵十数里，一眼望去，极为壮观。

“咚！咚！咚！”伴随着战鼓声响，近百辆投石车随着步兵方阵缓缓向前行进，城楼上，韩军弓弩手亦进入战位，张弓待机。

“预备！射！！！”近百辆投石车几乎同时将点燃的投石抛掷出去，“轰！”

“嘭！”“啊！！！”

“快救火！”

“把伤员抬下去！！！”

“啊！！！”

燃烧着的投石不断地击打在城楼之上，带着火星四散飞布，更有部分投石越过城楼，砸向城中民居、道路，目之所及，哀嚎不断，火光烛天。

在韩军忙于抵抗投石的同时，秦军步兵列阵推进至己方弓弩手射程范围内，搭弓、射箭，顷刻间，箭矢如雨。

“啊！！！”

“射击，射击！”

“快还击！还击！”

韩军手忙脚乱地顶着投石及箭雨，奋力还击……

“组织人手，快去灭火！”

“注意搜查废墟，瓦砾之下或许还有人生还！”

“伤员情况如何？坚持住！不要闭眼！”

秦军攻城之时，张平正在郡守府衙内批阅公文，此刻，他正全速赶往城楼，一路上，满是废墟、火光和哀嚎着的伤兵。

“嗖！”一支羽箭自城楼后方射向空中，旋即幻化成箭雨，撒向秦军阵中。

“不要惊慌！第一队，进入战斗位置；第二队，搬运伤员；第三队，抢修城墙；第四队，堵住城门；第五队，运输物资；第六队，撤回内城待命！”张平迅速地将城楼守卫部队划分为六支，而后站于城楼中心最高处。

他再次向空中射去箭矢，唤来数道箭雨，仅凭他一人之力，硬是压制住秦军行进的步伐，给韩军争取了时间。

“搭弓！”

“射击！”

在张平指挥下，韩军终于组织起来，有序地还击。

“嗖！嗖！嗖……”“铛，铛，铛……”

秦军阵中出现几名身着盾牌武备的小将，他们同时发力，幻化出数个巨大的盾牌，遮盖住友军。

张平瞄准其中一人，拉开弓，一团气在指尖凝聚，幻化为黑羽箭矢，“嗖！”

箭矢破空，呼啸着飞出，径直贯穿巨盾，击穿那名持盾小将。

他再次凝聚起一支箭矢，转向另一名持盾小将，箭矢破空的声音再度传来。

“铛！”童泽自阵后跃出，挥剑将箭矢斩作两半，就地蓄力，顶着箭矢跃向城楼。

他跃上城楼那一瞬间，张平已拉着弓蓄力多时，“轰！”“嘭！”这一箭威力之大，似能贯穿寰宇，童泽站立之处，仅存残垣断壁。

童泽反应之迅速，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躲闪过张平全力一击，自空中挥剑跳下，“呀啊！”

张平亦是反应迅速，翻身躲开，这一剑击在地面上，竟将城墙打出一个大豁口来。

童泽拔剑起身，并格挡住张平射来的几支羽箭，随即再次蓄力一跃，直冲向张平，几名韩军挥舞着长戈冲上前来欲抵挡童泽，皆被他轻松击倒。

看着越来越近的童泽，张平毫不慌张，平静地在指尖凝聚起一团气，在童泽剑锋即将触及自己的一刹那，几乎是零距离地射出一箭。

“轰！”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及周遭围上来的士兵弹开极远距离，部分士兵甚至被弹下城楼，童泽亦险些坠落，还好他及时抓住了城墙边缘一角。

附近的韩军士兵纷纷冲向童泽，试图将他击坠下去，童泽半身在外，艰难地闪转腾挪着。

“嗖！”在一名士兵即将砍中童泽之际，一支羽箭自他身后精准地命中那名士兵，“杀啊！”在童泽大闹城楼之际，秦军已推进至城下。

韩军纷纷又调转头来应付城下秦军，给了童泽以喘息的时间，他深呼一口气，用力一蹬，再次跃上城墙。

他还未站稳，张平的箭矢就又向他射来，“嗖！”“嗖！”“铛！”“啊！”，童泽挥剑格挡，但仍被射中一箭，那支箭发出耀眼的强光……

“又……来……”

“嘣！”

烟雾又起，有了上次的教训，张平此次没有停下攻击，对着烟雾中不断射击，在烟雾将散之时，他迅速冲了上去。

近身爆炸，即使是童泽亦难以承受住，上一次张平给了他喘息的时机，这次并没有，他眯着眼，拖着受伤的身躯，依稀看见迷雾中几支箭矢飞来，他尽力躲闪，还是被射中几箭。

“啊！”童泽奋力拔掉箭头，喘着粗气摆正姿态，一个巨大的身影冲破将散的烟雾，童泽举剑挥去，被那身影格挡弹开。

“张平！呀啊！”那身影正是张平，童泽再次挥剑砍去，这次他劈了个空，沉重的身躯顺势前倾，张平迅速绕道他身后，将弓弦缠上童泽脖颈，右脚踢着童泽腰部。

“啊啊啊啊！！！”张平怒吼着，拼尽全力勒紧弓弦，欲置童泽于死地，城下秦军弓弩手见状，纷纷瞄准他的背部，无数箭矢飞来，却未能击破他的铠甲，尽被弹开。

童泽双眼通红，双手手指卡入弓弦与自己脖颈之间，他被勒得鲜血直流，巨大的痛苦和逐渐模糊的意识，正在消磨他抵抗的决心，自己的力量愈发薄弱，而张平的力道不减丝毫。

“童将军！童将军！童将军！”城下士兵加紧攻势的同时，高声喊叫着他。

“童将军！童将军！童将军！”

“童将军！童将军……”

“哈，哈，呀啊！啊！！！”听着将士们愈发响亮的呼喊声，童泽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身上铠甲仿佛在回应他一般开始闪烁……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力量充斥童泽全身，脖颈处的弓弦终于松动了，不多久，他便彻底摆脱了束缚，反手抓起张平。

面对突发的意外，张平来不及反应，被生生抓起抛掷，狠狠地砸在地上，“咳！唔……”

周遭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几人将张平围住，几人冲向童泽，“张相！”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扶起张平，“你还好吗？”

“咳！咳！咳……”张平口中吐出鲜血，缓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没事，快，扶我起来！你们对付不了童泽！”

张平几番挣扎欲起，却都以失败告终，期间士兵们为了保护他，不停地冲向童泽，以命相博。

“张相！撤吧！”

“不！不行！不行！”

“杀啊！”此时，不少秦军依靠着童泽的掩护，顺利爬上城楼，双方战作一团。

“一，二，咚！”

“一，二，咚！”

秦军攻城锤亦顺利抵达，正在撞击着城门，数十名韩军冲上前，用身体堵住城门，以争取时间。

随着时间推移，城门渐渐损坏，城楼上亦有越来越多的秦军涌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副将不顾张平反对，命人将他抬往内城，自己留守城墙。

张平挣扎着，却仅能抬起头颅，他望向副将，副将亦望着他，粗犷的脸庞上，挤出一抹微笑，说实话，有些难看，也有些吓人。

张平被士兵们越抬越远，副将在他眼中越来越小，终是彻底消失，他认命般地躺下，才发现，眼角不知何时起，就已有些湿润了。

“杀啊！”

“冲啊！”

喊杀声持续了一昼夜，直至第二日鸡鸣之时，方才彻底停息，南阳西大门已完全被秦军攻占，城楼之上，战至力竭的副将，手撑着韩字旗，面对渐渐围上来的秦军，缓缓闭上了双眼……

西门丢失后，南门、北门亦相继失守，仅剩下仿佛是特地留下来的东门，韩军纷纷退入巷陌及内城，继续顽强地抵抗着。

童泽站于城楼之上，看着远处的内城、四起的火光、哀嚎的伤者、战死的士兵，不由得联想起当年平成蟜之时的景象……

他就那么站着，迎着腥风，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