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那天下午，看着蒙古女子哲哲走进雷风的卧室没再出来，郑如英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哭着夺门而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伤，让满怀希望以为良缘有望的她，瞬间如坠冰窟，心如死灰。

泪满香腮，一点一点在她美丽无双的脸庞上消融，回望来路，一丝一丝的心痛，那一刻，孤影成形泪湿衣。

回到玉春楼，失魂落魄的郑妥娘将自己关在妆楼的闺房中失声痛哭，许久以前她有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但都未如这次般，迅捷而猛烈，仅仅数日间就让她彻底沦陷无法自拔，她魂牵梦萦，她患得患失，甚至让她状似疯癫迷失自我，多年来清幽独世的冷黯，礼佛修禅的淡然豁达，都在这个下午烟消云散，只剩下悲伤欲绝的痛楚。

闻讯赶来的老鸨许妈妈见到郑妥娘这个样子，唬了一跳，急吼吼道：

“娘的心肝宝贝呀，这是咋地啦？快跟娘说说，是谁欺负你了，娘找他算账去，”

正极度愤懑无从发泄的郑妥娘顿时找到了宣泄口，扑到许妈妈怀里又是一通痛哭，好半晌才在许妈妈的安抚下恢复过来，哽咽道：

“妈妈，是女儿不够美吗？”

“胡说，我女儿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全秦淮河都公认的最美魁首，”

“那是女儿不够贤淑不够优秀么？”

“这又说的哪的话？放眼这世上，你已是万中无一的灵秀人儿了，打着灯笼举着火把都遍寻不着的好女子，我的宝贝呀，你……这是闹哪样嘛？”

“可为何人家就看不上女儿呢？”

许妈妈一听就炸了庙了，横眉竖眼怒斥道：

“是哪个睁眼瞎子？你告诉娘，娘去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喂狗子！”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两日让郑妥娘找雷风学曲可是她安排的，连忙问了句，“你说的莫非是那雷风？”

郑妥娘竟然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嗨呀，我的傻女儿呀，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谁呢，雷风那小子有啥值得你惦记的，你瞅他长得黑不出溜的跟莲花桥那边拉大板车似的，”

许妈妈这话却让郑妥娘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她想起了春梅给她说的，我家公子自小帮地主家放羊，你没看他那么黑么……

许妈妈似笑非笑地问郑妥娘，

“怎地，跟这黑小子睡过一次就动心了？”

“没睡过，”郑妥娘这回也不哭了，羞答答道，心里却想，除了没睡其他便宜倒是让他占了个够，回想起之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竟有些痴了，

“怎可能！莫非那小子身子骨不行？不然怎挡得住你的美色？”许妈妈惊讶道，

“昨晚他跑出去救人，就没来得及，”郑妥娘连忙解释道，心里却不可救药地想的是春梅骗自己说那小子有病不举的事，还有她亲手试过的……

“既然这黑小子没占到你便宜，那你哭啥呀？”

“我……”郑妥娘登时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对那黑小子一见钟情，结果他却无情拒绝吧，一时僵在那里，

许妈妈虽然看出郑妥娘动了真情，但骨子里却不想失去这棵摇钱树，就没再细究而是宽慰她道：

“以妈妈这么多年经验，这男人呐都是贱种，你太上赶子他就能给你拿一把，你看你像以前那样端着，多少人排队等着，打骂都不走，乖女儿，表哭了，赶紧化妆，今晚你可是主角，好多人点了你的茶围，”

“今晚我不舒服，不想去，”

“我的小姑奶奶喂，那可不行，娘已经把你的桃花扇挂到了大堂，还跟人说了今晚你有新曲献唱，可不能砸为娘的招牌呀，”

“啊！我的扇子！”郑妥娘这才注意到，自己宝贝得什么似的桃花扇果然没在书案上，不由得大急，

“你放心，挂在那里给大家看看而已，又看不坏，有这把扇子，有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的宝贝女儿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秦淮首座，什么马湘兰、李十娘，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之后许妈妈好说歹说一通苦劝，才算说服郑妥娘今晚出茶围。

明朝时青楼不是妓院，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前者更像是高级文化交流场所，而后者是纯娱乐场所，郑妥娘这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只能称为伎而非妓。

所谓打茶围，是指清倌人会隔着珠帘唱上一曲，而珠帘这边那些粉丝拥趸们或吟诗作对或其他类似的高雅游戏，当然也有纯粹靠砸银子的，来吸引清倌人的注意，若是被清倌人看重拔得头筹，那就有机会穿越珠帘来到心念念的清倌人面前，喝上一杯茶，面对面跟自己的偶像聊天，近距离的再听上一曲。

就算一轮茶围结束，若是幸得偶像青睐，愿意以身相许，那就是入幕之宾，再下一个环节自然是赎身娶回家。

郑妥娘没想到许妈妈不但把自己桃花扇悬于大堂公开展示，还四处宣扬自己跟秦淮河新锐大才子雷风学曲的消息，把自己架得高高的，想下都下不来，所以才无奈答应。

要知道，这时候所谓北门桥惨案还只是在官面上小范围内传播，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雷风的所作所为。

同时郑妥娘也想通过忙碌的工作，来缓解自己跟雷风的这次分手所带来的巨大痛楚。

是夜，玉春楼正堂，灯火通明。

之前的宣传很是到位，有许多昨晚就隔墙听过雷风奏曲唱歌的客人，更多的则是被“人生若只如初见”给吸引，慕名而来。

来的人实在太多，时辰尚早，就来了百多位，饶是郑妥娘见过大场面的，也没唱过这么大规模的茶围。

幸好玉春楼早有准备，这场茶围根本没在包厢举行，而是放在正堂前厅，搭建了临时的台子，下面空地摆上茶桌茶椅，珠帘就免了，直接来个明星粉丝面对面，已经很有点后世小型演唱会的味道了。

最近花了大笔银钱捧郑妥娘场的钱谦益就坐在正中最靠前的位置。

时辰已到，在许妈妈的千呼万唤下，郑妥娘由怜春惜夏两个小丫鬟陪伴，方始出场。

此时的郑妥娘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无波，丝毫也看不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情殇。

在一片叫好声中，郑妥娘一言不发，只是向台下福了一礼，然后掏出个陶埙，开始吹奏起四面楚歌，一曲未了，她又拿起了中阮，玉指轻拨，碎玉珠随般的声响开始在玉春楼正堂回响——

楚河流沙几聚散日月沧桑尽变换

乱世多少红颜换一声长叹

谁曾巨鹿踏破了秦关千里兵戈血染

终究也不过是风轻云淡

长枪策马平天下此番诀别却为难

一声虞兮虞兮泪眼已潸然

与君共饮这杯中冷暖西风彻夜回忆吹不断

醉里挑灯看剑妾舞阑珊

垓下一曲离乱楚歌声四方

含悲辞君饮剑血落凝寒霜

难舍一段过往缘尽又何妨

与你魂归之处便是苍茫

…………

一曲《虞兮叹》唱罢，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庭堂里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还在仔细聆听，那尚未远去的绕梁仙音，久久难以将息。过了好半天，台下众人才恢复过来，开始轰然叫好，场面一时鼎沸。

这么多人的茶围自然不能只唱一首，接下来由怜春充当临时报幕员，念道：

“接下来我家小姐将为大家演奏一曲《大明王朝》，此曲系京师来的雷风公子所谱，雷风公子曾言，我大明驱除鞑虏匡扶华夏至今，国运多舛历经千辛万险，多少人为之奋斗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多少黎庶受苦受难，甚为不易，故有感而发，壮怀激烈之下谱下此曲，今日献给列位，与列位共勉，”

说罢怜春拿出竹笛，惜夏则坐在古筝前，作为主角的郑妥娘又将陶埙放到嘴边。

一曲波浪壮阔雄浑悲凉的《大明王朝》就此展开，令在场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进而如醉如痴，不知归处。

接着郑妥娘又应众人一再要求，当场献唱了《赤伶》、《探窗》两首新歌，最后又拿起新学的二胡来了一曲《二泉映月》。

郑妥娘此次在玉春楼的首场演出获得了空前成功，风格新颖怪异的歌和曲子，全新的演绎形式，完全称得上是划时代的视觉和听觉盛宴！不但轰动了整个秦淮河和南京城，甚至在不久后流传到国内各大城市包括京师，引起更大的轰动，许多人效仿传唱，郑妥娘的风头一时无俩，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次演出中最后二胡独奏《二泉映月》时还是出了点状况。

郑妥娘虽是二胡新手，但二胡跟琵琶都是源自胡琴，她是琵琶高手自然上手极快，问题出在她拉得过于投入，完完全全把自己失恋后的悲伤情绪代入其中，使得本就悲戚的曲子更加催人泪下，不但她自己泪流满面全情投入的演奏，惹得台下许多听众都跟着哭了，没哭的大部分也都眼睛红红的，跟红眼兔子似的。

郑妥娘手上拉琴，心里却想的是雷风，想到两日来两人间的点点滴滴，有苦涩也有甜蜜，更多的是浓浓的不舍，进而想到了以后两人或许就此天涯永别，相忘于江湖的情形，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也拉不下去了，众目睽睽下丢掉二胡，捂着脸哭着跑下台去……

第二日一早，郑妥娘起的很早，竟然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悦来客栈，叫哨兵进去通传，说要请望月吃早餐。望月很爽快的跟着出来了，两人又去了夫子庙，吃完又照例帮望月打包了好大一堆吃食。

席间，郑妥娘对望月数度欲言又止想问问雷风，却又实在抹不开脸面开不了口，望月又是大咧咧的性子根本没注意到，让郑妥娘最终黯然离去。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又想起了昨日下午，雷风说的那句话，

“……我明白如英姐的苦衷，也多谢如英姐的厚爱，只是小子福薄，给不了如英姐想要的未来，要不我们只做普通朋友吧，”

郑如英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心里默念道，

小冤家，莫非我俩今生今世真的就此错过了么？我郑如英就此再无眷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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