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六章 龙 兴 之 夜 （二）

作为业内颇有口碑的武器及爆炸学专家，张永乐对世界各国近代武器装备的发展历史，还是有一定的研究和心得，绝对称得上权威人士了。与此相关联的，他同样对这个时代大明国内及周边各势力的军事武装力量有所了解。

他要真像那些网络历史小说写的那样，依靠重火绳枪或燧发枪，外加西班牙长矛阵列来对付努尔哈赤时代的后金女真兵，那可能大概率要悲剧。

努尔哈赤时代的女真军是一支骑马步兵，用欧洲人的说法就是龙骑兵，他们骑马机动，下马射箭，再上马挥冷兵器冲锋。

作为游猎民族，他们团队协作能力当世无双，又生活在寒冷严酷的白山黑水间，加上常年征战，所以无论是单兵还是成规模成建制的集群作战，他们都称得上是当世第一。

女真军在战场上战术灵活多变，战斗作风勇猛顽强，对武器装备更是极为重视，尤其是他们的制式步弓，更与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长弓齐名，而实际杀伤力要超过英格兰长弓。

曾经有人将近代历史上世界各国的弓箭按性能进行排位，清弓与英格@兰长弓并列第二，排第一的则是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复合弓。

明清时弓箭拉力的计量单位为“力”，一力约等于12斤，或英制13磅。而努尔哈赤女真军装备的弓箭普遍在9—12力之间，这是什么概念？就是差不多个个都是百磅弓手，问问那些弓箭爱好者或者同时期的英格#兰长弓手，就知道这数据有多变态了。

当然更变态的是成吉思汗当年横扫欧洲大#陆时的那支骑兵，他们装备的复合弓平均13—15力，地表最远射程的纪录就是当时一位蒙#古神箭手在远征毛熊国时创造的，600米！毛子还专门为此立了块碑。

而且跟网络小说上普遍描绘的女真军用大弓重箭，射程短，可以被射程更远的重火绳枪或燧发枪压制的说法完全相反。

事实上，清弓所配箭支多达十种，并非只有中近射程的重箭，后金女真军随身携带的标准箭壶（囊），带箭40支，其中重箭27支，其他有快箭（远程轻箭）、火箭、哨箭、叉箭、月牙箭等各若干支。

若是使用轻箭进行抛射，则后金军的弓箭射程普遍在200—300米左右，有历史记载的最远射程记录为三百步，也就是450米。

谁还敢说可以用火铳轻松压制？后金军多用重箭是因对手的原因，也是为了追求杀伤最大化，并非射不远。

那些网络历史小说所描绘的场景，其实早在三百多年前就真实上演过，1686年康熙年间的第二次雅克萨之战前的呼玛尔河口伏击战中，500名装备了燧发枪的毛熊精锐哥萨克骑兵利用地形埋伏，伏击了来此地侦查的42名只携带弓箭和冷兵器的清军骑兵。

结果一番交战俄军当场阵亡57人，重伤19人，而清军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重伤被俘，更夸张的是这四十名骑兵还追着这四百多毛子军打，一路追到箭支耗尽才悻悻撤离。这个时候的清军由于入关已久，武备略有松弛，装备的步弓平均拉力已经下降到6—7力。

别说火绳枪和燧发枪了，就是使用线膛技术的米涅步枪，也没办法压制骑兵和弓箭，毕竟射速和射击密度是硬伤，前装黑火药步枪平均两分钟射击一发，而对手的弓箭可以在同样时间里射出十箭来。孰强孰弱乎？

既然知道网络历史小说不靠谱，张永乐的武器蓝图里，首先就把火绳枪和燧发枪，还有米涅步枪排除掉。

按近代枪械发展进程，米涅步枪之后出现了后装式全金属弹黑火药膛线步枪，这个时期比较短暂，一共只持续了六十多年。

期间出现了多款步枪，而巅峰代表作就是使用全金属被甲弹的回转式闭锁枪机的连发步枪，俗称杠杆步枪或者连珠枪，鹰酱西部电影里那些牛仔用的就是这种枪，还有电影《终结者2》中施瓦辛格一边骑摩托一边单手上膛开枪的，也是同款。

这种步枪可一次装填9—15发子弹，射速奇快，射程远，威力尚可。

张永乐穿越伊始，最先想到的就是这种步枪，放到目前大明时空里，妥妥的作弊大杀器，具有非可比拟的代差优势。当然，足够的训练与合适的战术同样不可或缺。

作为武器专家，他从不是一切唯武器论。当年八国联军入侵，清军装备了大量先进的西方武器，有曼里彻式步枪，甚至有克虏伯速射野战炮，马克沁重机枪，而由十一个国家组成的八国联军武器装备上要差一些，士兵也是参差不齐，缺乏组织协调，乃是不择不扣的杂牌军。

但清军更烂，往往一触即溃，让客场作战的八国联军长驱直入，一路推到北京。

一路上还缴获了大量比自己手里更先进的武器，那些洋鬼子既感到奇怪又都后怕不已，这哪怕稍微用点心去打，被团灭的很可能就反过来是他们，历史也将彻底被改写了。

在张永乐的设想里，最佳的选择其实是使用无烟火药的现代枪械，那样的话，优势更加明显，可供选择的余地也更大。

作为枪弹发射药的无烟火药，对于绝大多数网络历史小说作者来说，一直是不可逾越的高山，甚至连《临高启明》这种集思广益写成的技术型网文，也因为无法解决无烟火药所必需的安定剂二苯胺而放弃，最终将米涅步枪作为制式武器。

的确，想要制备二苯胺需要相当程度的有机化学工业基础，但对于张永乐这种专业人士来说，就不算啥问题了，虽然他也没把握在目前的大明制备出合用的二苯胺来，但无烟火药的安定剂就只有二苯胺吗？就真的没办法因地制宜用大明现有的材料替代吗？

非也！选择还有很多，现成的就有两种，凡士林和石墨了解下。

在大明这个年代，利用现有材料制备无烟火药枪弹发射药，对张永乐都应该没有无法克服的难关，但以他对明朝工业的了解，反而是造枪的基础材料——钢材，会是他很可能跨不过去的那道坎。

他读大学学习近代枪械发展史时，教授就讲过，明朝时期华夏的钢铁冶炼工业无论是产量，还是技术水平，都走在世界前列，大名鼎鼎的苏钢就是水准很高的碳素钢，足以支撑明朝研发制备发射黑火药全金属弹的后装膛线步枪，也就是来复枪，但大明中后期文官主政，完全不重视火器的研发和制造，压根就没往这棵科技树上点。

那么问题来了，能炼碳素钢，制备黑火药作发射药的杠杆式步枪，甚至早期的手摇式加特林重机枪都合用，但却无法用于制备无烟火药作发射药的现代枪械，无他，无烟火药子弹的膛压太高了，碳素钢已经不堪用，需要强度和其他技术指标更高的合金钢才行。

现代枪械最常用的合金钢就是镍铬合金钢，但我们华夏之地物产丰富，却很缺镍、铬这两样矿产。

当然，张永乐目前所想的都是基于他后世积累的知识和经验，现如今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他实际去考察后才能最后定夺。

…………

就在张永乐苦思冥想之际，离他所在不过百米之遥的一所房子，小沙弥慧净拎着个大木桶，摇摇晃晃推门而入。

木桶相比他的瘦小身板来说，有点过大，虽只装了不到半桶热水，但慧净从膳堂一路拎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这间房子乃是方丈圆觉法师的起居房，圆觉法师有临睡觉前用热水泡脚的习惯，自然要有专人负责伺候，今晚正好轮到慧净。

慧净一进门就发现本该坐在椅子上的圆觉法师不对劲，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桶近前查看，这一看却是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本该坐在椅子上的圆觉法师，以极其怪异别扭的姿势瘫倒在地，明显是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的，且脸色赤红面露狰狞，脑袋旁边和身前却是好大一滩呕吐物。

“师……祖，”

慧净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般情形，壮着胆子唤了几声见圆觉毫无反应，连忙跑出去寻人过来帮忙。

圆觉的卧房与住持圆悟相邻，第一时间赶过来，发现圆觉并未死但已深度昏迷，叫了一干和尚将之抬到床榻上，又使人喊自己的亲传弟子——客堂执事寂空和尚过来，这寂空和尚三十来岁，慈眉善目法相极佳，出家前学过医，通晓岐黄之术，凭借这手医术外加不错的口才，在面对各方善信时颇为相得。

这个时间段已经没办法去凤阳城或者滁州城里去请郎中了，全寺上下也唯有寂空可以帮忙诊治。

且说寂空和尚过来之后，也不敢耽搁，当即对圆觉法师进行了一番诊断，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家师父正对自己拼命使眼色，当即会意，闭口不言。

圆悟开口道：

“阿弥陀佛，大师兄法体有恙，身染疾患，大家这般围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且先散去吧，待有需要自会召唤尔等，还有，此事暂时不可外传，方丈师兄卧病期间，寺内一切照常，不可耽误功课修行。”

方丈病倒了，主持就是全寺职位地位最高之人，可谓一言九鼎，众僧闻言，皆即离去，当中也有几个看起来不情不愿的，都是方丈一脉的几位亲信弟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佛寺也不例外。

龙兴寺始建于北宋，兴旺于明太祖元璋时期，宋金战争时曾被金军焚毁过，宋蒙战争二度被毁，元末时第三度被毁于战火，几经沉浮数百年。目前寺内可远非平常看起来的那般平静，同样山头林立。

当中势力最大的两派就是方丈一脉和主持一脉，长期面和心不和，彼此间互相倾轧，利益冲突不断。

圆觉作为寺内一把手虽具先天优势，但他年岁已高，明显后继乏力。反倒是比他年轻不少的主持圆悟，在寺内经营得有声有色，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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