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十二章 守备府少监

中都凤阳守备太监府位于府治两里外，因靠近城西，又被当地人称“西公馆”。整个守备府是凤阳府城内最庞大恢弘的建筑群。

有明一朝，凤阳守备太监都是内廷司礼监外派中排名第二的美差事，仅次于南京守备太监。而且几乎所有凤阳守备太监在六年任期满时，都会升任南京守备太监一职。

凤阳守备太监可谓位高权重，主要职责包括管理皇城、宗亲监狱（又名高墙），手下掌着中都留守司八卫一所的兵马，到了正德年间，这份权重再次扩大，此时的守备太监还监管着庐州、淮州（今江苏淮安）、扬州、滁州、和州等五府，外加凤阳府一地的军政要务。

凤阳守备太监的品级不算高，只是正四品，但不妨碍其凌驾于同样正四品的各府知府衙门之上。

凤阳守备太监府设守备太监一名，从四品的左右少监各一，另有有品级的在册内侍十余。

自金忠去年出任凤阳守备太监一职，就只有左少监一人，未设右少监。

左少监姓宋名西，作为炙手可热的守备太监府二号人物，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高高瘦瘦的身材，挺拔的腰杆，举手投足间显得精明干练，可惜梯形长脸上的鹰钩鼻和薄嘴唇，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阴婺、森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天上午，宋西刚刚处理完干爹金忠交代的一件事，才走回自己的公事房，就有手下打杂的小火者递上了一份名帖，说是外面有位出家的和尚求见。

宋西打开名帖一看，还真认识，正是龙兴寺监院寂远法师，此前两人打过几次交道，有两次龙兴寺方丈圆觉与守备太监府这边有些生意来往，宋西和这寂远正是经办人。

两人年纪相仿，那寂远和尚口才极佳又是个玲珑人物，所以短暂接触过，对这英俊和尚的印象还不错。不过也仅此而已，两人没有更多交集，谈不上有多亲近。

不过宋西听干爹金忠提起过，这寂远和尚其实是圆觉方丈的私生子，以后很可能会接圆觉的衣钵，出任龙兴寺方丈，倒也不会怠慢，连忙叫人有请，自己则走到门口，算是摆出迎接姿态。

两人一见面，宋西发现往日里风姿俊逸气派非凡的寂远和尚，满脸的憔悴与疲乏，像突然间老了十岁，联想到新得到的消息，说龙兴寺的方丈圆觉，身染重疾，没几天活头了，心下也就了然。

宾主落座后，寂远和尚见屋内没有别人，随即凑近了小声道：

“贫僧此来，乃是有十分紧要之事相求，肯请宋大人为贫僧做主，”

“哦？不知大师有何事需要咱家帮忙，且说来听听，”宋西道，听说是有事求他，又这么一副鬼祟样子，倒让他来了些兴趣，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吃斋念佛，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和尚们，着实有钱得紧，能求到他头上，那好处也肯定少不了。

寂远于是将师父圆觉重病昏迷，自己从南京赶回来后发现师父禅房密室的银库被盗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和遮掩。

寂远口才很好，语速极快，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讲完，这边宋西早已没了先前的云淡风轻和从容，表情显得有点僵硬。

实在是这事太令宋西感到震惊了。一个龙兴寺方丈竟然私底下有这么多继续，光现银就有十几万两，另有与之差不多的，甚至只多不少的古玩、字画、珠宝。

更离奇的是，这么大一笔财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盗走，这事要是宣扬出去，绝对是有明以来，已知的最大的偷盗案了吧，足以震动天下、载入史册的那种。宋西咋舌之余，又有些奇怪的问了句，

“既然是失窃案子，大师该去府衙报案，再寻那些缉盗经验丰富的差人破案才是正理，咋会寻到咱家这边来了？”

“大人有所不知，一来，这笔银钱只是师父的私藏，一旦宣扬出去恐怕会惊世骇俗，恐难以抵挡世人悠悠之口，”

宋西听闻这解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的确，这钱是见不得光的。

“……二来，贫僧本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贫僧也不敢欺瞒大人，原本师父的积蓄是要传给贫僧的，其中的一部分更是为了让贫僧继承师父衣钵而准备的各方体己孝敬钱，现下贫僧的师叔圆悟法师正利用我师父重病这段时日，上蹿下跳，左右活动，要是被其知道，那贫僧就更无任何机会了……”

“故而，贫僧既不能去府衙报案，又不能公开追查此案，而且贫僧也曾私下找过一个衙门里办案自出了名的退休老差人，那人勘验之后说是耽搁的时日太久，已无任何有用线索，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有鄙寺了解内情的人参与，里应外合的可能极大。”

宋西又是点了点头，他本身还有个身份乃是东厂掌班，对侦缉办案这一块也算专业人士，他对这案子的初步判断同样是监守自盗，里应外合，不然绝不可能成事。

但还是宋西有些不明白这寂远和尚不在龙兴寺里追查“内鬼”，跑到他这里是几个意思？也没等他发问，寂远接下来的话已给出了来意，道：

“其实这案子并非如那老差人所言，无迹可寻，而是有一个极为明显的线索，那就是这笔钱财里有近十万两，是凤阳府和滁州府还有南京城里各个银庄银号的会票，里面有几张数额大的德通会票，还是前些时日，大人亲手交于贫僧的，”

宋西闻言眼睛不由得一亮，到这时候他已经有些明白寂远的来意，同时也对他说的德通会票记忆犹新，无他，因为银子数额实在是太大了，三张会票，每张三千两，外加两张五百两的，正好一万两，是干爹和圆觉合作一笔生意的款项，确是自己经手。

德通银庄是凤阳本地最大的一家银号，就开在守备太监府对面街上，里面甚至也有守备太监府的干股，宋西本人就定期有分润。

“大人也知，各家银庄银号均是背景深厚，等闲人惹不起，想要通过他们来查找贼人，慢说是贫僧这种方外之人，就算是府衙出面怕是也力有未逮，贫僧思来想去，能办这事又值得贫僧托付信赖的，唯宋大人一人尔！故而肯请大人为贫僧做主。”

“这个么……”宋西略作沉吟状。

那寂远也是人精，立刻抛出足够的诱饵，道：

“自是不能让宋大人白白操持，追回银子后给大人一半作为报酬，若非贫僧实在是需要这笔银子谋求方丈位置，本该给大人大部分，但贫僧这边还另有补偿。”寂远说着有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来，道：

“这是中都城里一间铺子，做的是粮食和私盐生意，年入数千两，这是滁州府和凤阳府的两个庄子，共计一千多亩上好水浇地，还请大人笑纳。”

宋西这时候再也端不住了，笑眯眯接过那几张地契房契直呼客气客气，心里已是乐开了花，那可是二三十万两的一半啊！最少十几万两入袋，百年一遇的好机会。

作为刑余之人，残废之身，几乎所有宦官都对金钱有种异乎寻常的渴望，宋西也很清楚，寂远另外给的铺子田庄作为添头，估计是怕自己真追回银子后黑吃黑，吞掉全部或大部分，毕竟寂远对自己缺乏有效的制约手段。

不过这都是小事，看在这秃驴办事这么敞亮的份上，还有他真当上龙兴寺的方丈，自己也要卖他面子，宋西心下已经准备按规矩办事了。

十几万两外加一间旺铺两个庄子就不少了，还要啥手推车啊。

事不迟疑，这时候赶紧查案把银子追回来要紧，两人也未做过多寒暄，就此作别。

宋西屁颠屁颠又赶紧跑去干爹的公事房里，将此事告知金忠，毕竟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动用守备府的力量，是不可能瞒过他的，而且追查过程中要是遇到什么关碍，也有金忠这尊大神帮自己背书。

不过宋西没有老老实实把全部讲出来，他把银子的数目说成了十多万两，更没提铺子和农庄的事，反正都是自己亲手操办，暗地里肯定自己拿大头，再分润给干爹和手底下办事的人几万两，就差不多了。

有人上赶子给自己送钱，而且这事无论成与不成，这边都不会有什么损失，金忠自是欣然答应，还催促宋西，动用精干力量尽快把案子查出来。

于是乎，庞大的凤阳守备太监府的一干人等开始大张旗鼓的动起来。只用了不到三天功夫，就真的查出些眉目来。

通过把滁州府和凤阳府那几家银庄票号收集来的情报汇总，发现这边还是动手晚了，就在这之前的数日间，已经有外地客商打扮的人，在多家银庄里兑走大量现银，行迹极为可疑。

露面的主要有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的做管家打扮，一个黑脸少年作富家少爷打扮。

而且是那管家模样的人露了底，说自家是湖广来此地做生意的，满口的武昌口音。

最关键的是，据德通银庄所报，曾经在宋西这边过过手的三张三千两大额会票，到目前为止尚未兑换。

这让原本有些沮丧的宋西欣喜若狂，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这说明这伙贼人目前并未远遁他乡，至少还在凤阳府一带藏匿，毕竟那可是整整九千两的巨款！宋西可不信这世上会有人能经得住这种诱惑而放弃。

只要贼人没离开自家的势力范围，那就一切好办，宋西马上安排可靠人手，兵分三路，一路将德通总店和下面的几家分店监控起来。

另一路则在出入凤阳府的所有道路上设卡盘查，十几万两现银，用马车装，差不多要二十多辆才能装下，这目标可实在太大了，就算正常情况下也很难平安运走。

最后一路则是在凤阳府城和滁州府城内，手持根据目击者描绘的留影图形大索全城，主要是各城门，客栈，酒肆，妓院，查问有无可疑外地客商，尤其是湖广来的，当中又有从各银庄票号临时抽调来的伙计，都是见过嫌疑人的，随时可以认人。

宋西还设立了不低的赏格，以调动手下人的积极性。

为了不打草惊蛇，所有这一切都是外松内紧，暗中进行

一张严丝合缝几无死角的天罗地网就此张开，将凤阳和滁州两地完全罩住。

而真正的嫌疑人张永乐叔侄三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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