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之成龙兄弟 第二章：一封无处可寄的遗书

“这夜太长了，咋还不天亮呢？生命只有一回，你也一回，我也一回。有那么多该死的人你们不杀，偏要杀我，我就是借用了国家一些钱，我会还的！你们也该死，你们要杀我，杀人就应该吗？在神那里你也是剥夺他人生命的人，你们也要受刑的……你想想，战争年代当兵的要杀死多少人，哪个将军不是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他却是英雄……而你们这群无能的人，只是杀了我这个束手无策、手无寸铁的人。神灵啊！原谅相互残杀的人类吧……哈哈哈哈！”

最后那几句话“上等人”是吼出来的。不仅吼醒了本监舍的押犯，也一定能吼醒整个走廊内的各个监舍的睡梦人。

我发现了国庆也是苦着脸，郁闷已经占据了他整张脸。我走了过去轻拍着他的肩膀，“兄弟一直没睡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反正想了挺多事，是做梦还是想象的我不确定。峰哥，我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我怎么感觉这不是真实的，这一定是一场梦，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国庆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视着束缚在他手上的镣铐，不时地做着那常做的动作，用手摆弄着那件浅蓝色工人服。

我总是不喜欢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觉得特别酸，好像他朴实的父亲穿着工人代表的服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又以此联想到了他父亲为儿子劳作的场面，儿子和父亲相依为命的画面，父子仅有一件衣服轮流穿的心酸场景……

“国庆，你不用说好像是在做梦，其实你、我还有整个生物界确实都是做着一场生命梦。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生梦中的成员，我们都是生活在梦的世界里，梦中有梦，梦中的梦中还有梦。出生时开始了梦的旅程，生命结束时，梦就结束了。有长有短，都是梦一场而已。”

我将自己曾经反复想过的这个观点，笑着对他说了出来，又拍了几下国庆的手，也在示意他将搓衣服角的双手分开。

“峰哥，我还想写封信！”

“行啊！我这有笔，你写给谁？”

国庆脱口而出：“我父亲！”

“前几天你不是刚给他写过吗？”

“咳！是写了，但他一直没回，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我也担心我死之前都不能有他的回音了……所以我还得写！”

我一听又是写给他父亲，便改变了想法。

“那这样吧，明天白天我帮你写，或者你再等两天，看看有没有回信。你也别着急，他是个好父亲，是个好人，一定会一生平安的。你睡不着，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和我说，我愿意听你讲！”

国庆一听这话，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了。

“我对不起我父亲，我太对不起他了！”

国庆叹了口气，开始讲起他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就在父亲身边，他很疼爱我，我不知母亲长什么样子，脑中没有母亲这个概念。父亲也没有了其他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的生活着。

父亲的白天和晚上是不同的。晚上他讲神奇的故事给我听，夜晚给他沧桑的声音度上一层神秘。我几乎认为他被故事里的神仙施了法术，我也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于是我就拼命钻进他怀里，把腿也架在他身上，生怕他离开。他就会搂住我钻进被窝里，每天晚上我都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幸福的进入梦乡。而后父亲会将我轻轻放开，他会跪到一边“祷告”。父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信仰基督教，他时常告诉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深信着父亲的话，所以我的思想里一直是告诫自己，一定要行善，不可做恶事，只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让我对此怀疑了。

白天，父亲成了勤劳能干的父亲。个子高，身板壮，穿上满是补丁的衣服，骑着二八型号自行车，去十五里外的砖厂干活。砖厂每天中午都给父亲他们这些力工发一个大包子和一碗汤，当然钱从工资里面扣。为了搞到这个包子，我每天总是跑到村口里去迎接父亲。见到父亲的身影时，我就会高声叫着冲向前去。这时父亲就会微笑着从他的挎包里掏出本应是他午饭的大包子给我吃。他说在工地上有个推车卖馒头的，真的很香，他很爱吃。后来有一天，他为了多干点活，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已经买不到馒头了，而他又饿极了，就吃掉了本就应该属于他的包子。后来在村口我照例去迎接他，当我高喊着“爸，你回来了”，父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感到很内疚，因为他无法满足他儿子。

他说：“我为什么要吃掉那个包子呢？其实我可以坚持到回家的。”这件事我很快就忘却了，父亲却因为一次不能满足我而内疚了很久。

父亲他喜欢动物，最多的时候养了二十多只鸡、鸭、鹅，两条狗和三只猫。我就是从数小动物才学会的数数。可他唯独不养猪，因为他不忍心年底拉去杀了。

父亲带给我生命里好多记忆。8岁生日那天早上，他利索地收拾好一切，在小炕桌上放好米粥、圆胖的馒头和蘸酱的青菜黄瓜以及煮鸡蛋，然后偷偷的走过来，掀掉我的被子，用温暖的大手开始抓我的痒痒肉，笑着说：“懒蛋，还睡不睡了！”

我早就醒了，就等着他抓痒痒肉。父亲又直接双手卡在我的腋下，将我抛在半空，然后又轻轻地接住我。我大笑着喊救命。父亲也跟着大笑，我们都是快乐的孩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唢呐声，断断续续，凄凄惨惨，听的人害怕。我快速的穿好衣服和父亲出门去看。

门口的石阶上做着一个脏乞丐，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破烂的裤子，身上裹着一条破毯子。他身边卧着一条棕色的大狗和一条小黄狗，那条大狗看上去已经不行了。听到开门声，大狗艰难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它一动，乞丐就摸摸它的头，狗便安静了。

乞丐见人出来了人，就轻轻地对父亲说：“好心人，点个曲吧，我不要钱，就给狗换碗稀饭吃。”

父亲皱起了眉，很心疼的感觉，问：“它怎么了？”

乞丐抹了一下泪，说：“都怪我，乞讨的路上，我遇到了两个醉酒的人，小狗淘气跑来跑去，刚好跑到了醉酒人的脚旁边，其中一人一脚踢飞了小狗，大狗见状冲上去咬了那人。对方从我要医药费，我拿不出，他们就说要吃狗肉。我说不行，医药费我想办法，但他们还是先把狗扣下了。他们用链子将狗绑了，拴在柱子上饿着，在链子的尽头，狗达不到的地方放着香喷喷的肉。狗馋的直流口水，扑了过去，可是被链子拴着，前面的肉就是吃不着，急得直哼哼。”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狗一点东西都没沾，饿的受不了了，嘶吼着向前猛烈的扑着，扯得铁链子‘哗啦啦’直响，可是每一次扑过去都被铁链子扯得反弹了回来。次数多了，就被铁链子把脖子上勒出了血口子。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滴在地上。狗喘息着，把地上的血一点一点的舔食掉。”

“到了第三天，我把他们要的药费给他们送去了，但它就是这种状态了。一会儿卧在地上，一会儿站起来还能走两步。”

“你等等。”父亲听到这，拉着我转身回了屋，用很快的速度将馒头、米粥、黄瓜、青菜，还有我的鸡蛋和在了一起。我知道这是父亲给我过生日准备的，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懒蛋乖，明天给你补上。”其实我一点都不生气，只要父亲在身边，天天都是生日。

父亲端了稀稠三大碗出去，一碗给乞丐，另外两碗分别放在了大狗、小狗嘴边。乞丐惊讶的看着我们，眼睛闪着感激的目光。

10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长期打针吃药，需要用钱。

夏季酷暑，烈日炎炎，为了多挣些钱，父亲选择了砖场中最苦最累的活——砖块托运，即先往窑炉内运送砖坯，待生坯烧熟后，再将其从炉窑里运出，进行有序摆放。父亲在狭窄的窑洞内一天来往工作七八个小时，窑内气温有时高达40多度，他挥汗如雨，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煎熬，这一干就是三个月。

偏偏就是三个月后，这家砖厂因经营不善倒闭。一心想在砖厂挣“大钱”的父亲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而且干了三个月的活，父亲最终只拿到了一个月的工资后。虽经多次前往索要，均未果。

之后，父亲将我托付给邻居家照看，他又在外乡找了一份修路的活。修路是一项重体力活，挖土、上沙、硬化、沥青覆盖，一项项都是颇为繁琐和耗力气的活。一般身体单薄的小伙子都吃不消，非年轻力壮者不能胜任。但父亲却硬是坚持了下来，以年近半百单薄之躯夹杂在一帮青年人中间，大福的透支着自己的体力。

白天吃饭十分简单，饿了便啃两口馒头，咽不下去，便打开他那用了十几年的变了形的军用水壶，灌上一口水。夜幕降临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和一群穷工友们一起，从路边捡一些干柴，开始烧火做饭。饭菜自然简单。菜是从附近菜市场里买的一些摊主收摊之前所剩的土豆、白菜系列，来个乱炖，而后他们又知足的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大口大口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