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之成龙兄弟 第二章：一封无处可寄的遗书

爸：

您收到我的信了吗？

您现在在哪儿？

不孝顺的儿子去那边了，您要保重身体，下辈子我还当您的儿子。

我是那么爱着这个世界，那么的爱着爸、妈。我们来生还能相遇，我还做你们的儿子。

我渴望活着、渴望自由、渴望呼吸着曾经不以为常的空气，现在看来是奢侈了。我谢谢父母之前给我的恩惠，让我贪婪的吸着人间幸福的空气19年，我珍惜喜爱生活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次呼吸。

爸，我记得你祷告时的词呢。儿子现在也祷告了。你说过耶稣基督会原谅真心悔过的人，我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儿子先走一步，不要为我难过，那个世界没有烦恼。

我不知道之前给您邮的信，您是否收到，也不知您为什么不回信，但这封信我相信您能收到，我委托了好朋友陆峰给您或是刘管教。收到儿子的信，请您帮儿子做一件事情。

保持好心情，保重身体，过好此生，有来生我们还做父子，我一定孝顺你。在另一个世界，儿子就开始学好，耶稣基督不会亏了儿子我，请不要为我伤悲。

在另一个世界活着的你的儿子

这封遗书是我从八号监舍调到十二号监舍后得到的，时隔十几年我一直保存着。真的不敢相信，那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至今已经过去十几年的时间了，岁月如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复返，看到它，除了遗憾惋惜也会有种时光穿梭之感，那年、那月、那些日子历历在目。此遗书是一个年轻的死囚写给他父亲的，但不幸中更不幸的是，至今他的遗书他父亲都没法看到——他叫国庆，枪决那年不满20岁。

我写我与死囚共处的日子，就是因为这封遗书引发起的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因为回忆国庆时，我总会有种眼泪要流出来的感觉。也总能联想起我“很年轻时”那些早亡的好伙伴、好兄弟们，他们也都是那么年轻就走了，并且都是非正常死亡。那些故事在我写自传体《悲惨江湖路》小说中有记录，但那里说的暴力场面可能多，也可能是我这个初一文化水平的人写作水平太差，没有平台秀自己，写了几十万字，读者群体却始终都是墙内的囚子。

国庆和我有类似的经历，但又有很多不同之处，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父爱。这对于从小就不知父亲长什么样子的我来说，是一个新的认知，这让我这个父爱的“门外汉”领略了一种大爱境界。而我们这伙曾经的暴力青年与他相同之处就是：人生本是一盘棋，走错一步悔莫及；知错就改，来得及；一错再错，败全局。

以我本人与死囚相处的经历来表达这个观点，愿这些完全可以避免的人生悲剧，远离本就不幸的哪些群体：孤儿、黑孩、流浪儿、单亲家庭孩子，以及迷途浪子。愿迷途中的你，或暂时没能时刻告知自己生命可贵、活着是福的你，想想死囚国庆所言：我珍惜喜爱生活的每一天、每一时、每次呼吸。

透过铁窗，可看见墙外几棵衬托着荒凉的干枯杨树枝干上落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灰色的像麻雀。它们的叫声是有时代感的，东北人都是听着这叫声走过来的，童年的美好记忆，少年的难忘往事，成年后的纠结。

这一景色是我从八号监舍调到此监舍几个月中每天都要看的，变化的是我刚来这个监舍时是五月份，树木刚发芽变绿，现在快十月了，树叶变得枯黄了，不变的是那些鸟儿的叽叽喳喳和我悲凉的心。

监舍的墙上方有一台很少见的彩电，下午4点多就开了，电视中放着刘晓庆主演的一部电视剧，主题曲还是片尾曲说不好，歌名好像叫《杯水情歌》。高瘦、宽额、大眼睛，五官端正的不满20周岁的帅小伙许国庆，是因为故意杀人入所并在一审中判了死刑。他坐在高70厘米的铺位一端，跟着电视哼着歌：“你是谁……我是谁……”

我看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走了过去。

“兄弟！歌词你听错了，不是‘你是谁、我是谁’，而是‘你是水杯，我是水’。”

国庆笑着看了一眼电视字幕。

“哦，听错了。峰哥，谢谢提醒。”

在监舍铁门外，是一个长约30米的走廊，两端是看守警办公室。刘管教从办公室中走出了，浓眉大眼看了一下表，就示意身边一个年轻看守警去叫其他同事。随后一行5人打开了我们的监舍门。

“屋里带脚镣的出来。”

他话音未落，哗啦……哗啦……的脚镣铁环对撞的声音、铁环摩擦地板的声音响起。国庆和另一个一审也是死刑的人，一起向监舍外走去。

这个人，我们叫他“上等人”。由于他刚进来时一直是一副清高的样子，口中念叨着：“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是政府高官，我是被人陷害才到这里，这里不属于我，你们这个群体和我无关。”他的外号由此而来。我们只知道他曾经是个当官的，因为贪污等罪被送到看守所的。这人看上去挺富态，偏胖、宽额、高鼻梁、圆脸、大眼睛，他让我知道了精神失常的人是什么状态，也让我明白了，这世上真的有不怕冷的。快“十一”了，东北天一早一晚很冷。别人都穿上了毛衣或线衣，而他只穿单衣，并且晚上不盖被子。

国庆和“上等人”趟着手铐脚镣已走到了走廊。国庆习惯性的看向走廊窗外，其实只能看见几棵大树的枝梢。因为它属于大自然中真实的一景，所以很是吸引国庆。几秒后，他们都坐在了地上，将双腿伸直并分开，直至脚镣的铁链子拉直。几个看守警，马上蹲下用手检查脚镣，确认无异常后，领头的刘管教示意他俩站起身。

刘管教一边检查国庆手上的小扣，一边说：“许国庆啊！你父亲的地址可能不对，你父亲一直没有回信。你也别着急，我还在帮你联系呢！”

国庆听到刘管教这么说，当场点头诚恳的说：“谢谢您，刘管教，您真是一个好人。可惜这辈子报答不了了……”

刘管教一笑。

第二天早晨，最高法院的法官来到看守所，将一审判死刑的都叫到了走廊一端。

“维持你的一审死刑，你是否有话要说？”

“上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发问者，然而直到这个问题重复了两遍，他似乎才听见，然后“上等人”开始咕哝着说：“政府真的不给机会了吗？”然后又开始大吼：“是他们有意搞乱政坛，恶意制造事件，以产生某种事件结果，因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阴谋啊！他们在操纵着组织的决定权，他们一旦得逞后果不堪设想。首长！不要相信他们的阴谋，你想纵容他们吗？”

“许国庆维持原判，执行死刑……此判决为终审判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审判长的讲话既庄严又使人难忘，判决听起来令人胆寒。

国庆在那一动不动，他那张憔悴的脸依然向前伸，下颚低垂，无助的眼睛凝视前方。

这时刘管教用手抓住他的胳膊，他茫然若失地往四下张望了片刻，也依然没有说出什么。直到法官们走了，刘管教发出回监舍的命令时，他才在刘管教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昏暗灯光的走廊，途中不时有其他监舍的押犯，在向这些刚接了终审判决的人打着招呼，有的死囚回应着。刘管教在一边催促着赶紧走，别交头接耳。

国庆却依然一脸茫然，一直到他回到了对他来说意味着是死牢的监舍时，他才开始回忆起审判长所说的一些只言片语，尽管当时他似乎一句话也没有听到。这些只言片语渐渐的变得明朗起来，并逐渐的显出更多的意思，他似乎把审判长说的话都回忆起来了。“维持原判，执行死刑……”一种无助绝望的感觉，突然极其强烈的向他那希望破灭的灵魂袭来。

国庆坐在那儿发呆，时而双手抠抠那件浅蓝色的外衣下摆，时而揉着红眼圈……而“上等人”却喘着粗气，怒瞪双眼，胡言乱语。不难看出恐惧、愤怒、无助，正缠绕着他。

漆黑、凄凉、寂静、漫长的夜晚，墙上的钟表秒针转动着，意味着人们的生命不断缩短着。深沉的滴滴声可能此时在“上等人”的耳朵里特别的响，使他继续胡言乱语、口出恶言，时而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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