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园丁 六 “后妈”

三楼楼顶的小菜园是刘爷在几年前开辟出来的，现在由马鑫打理，李露来过菜园多次。

楼梯处的光线不好，李露和金玲两人扶着栏杆格外小心地向上走，推开一扇铁门，到达房顶，头顶正上方是铝合金柱焊接成的房顶框架，其上方安装有全透明太阳能板，地面上铺设着1x1米方形金属网格，在悬空铺设的金属网格下面是土壤和植物，植物茎蔓在网格空隙中穿过，爬上支架，舒展叶片，在阳光下进行翠绿发亮，看不见的根系深埋地下，瓜果蔬菜都有。

今年五月初，气温迅速攀升到历史同期最高温度三十五摄氏度，貌似最热的夏季提前到来。

最外面一行种火星超级葡萄，五年前种下的葡萄苗，大拇指粗细的一枝上能接十几串葡萄，摸起来硬邦邦的青色葡萄正在成熟中，一个月后，它们的表皮会变成诱人的紫色，味道甘甜，比普通葡萄品种含糖量增加3%。

蔬菜长势旺盛，中间一行种黄瓜、辣椒和西红柿等等，前方藤蔓上开出一朵朵小黄花，细长的黄瓜垂下来，红色小尖椒是大家最喜欢的品种，它的味道不是特别辣，做出的红辣椒炒肉味道一绝。西红柿红红绿绿一大片，令人赏心悦目，小小的嫩丝瓜适合做成一道炒菜。

“你看，这西瓜还没有手掌大。”

“真的，我来试试，它真的是好小啊，之前还从没有种过西瓜呢。”

“等这个西瓜成熟了，我要吃第一口。”

“我也要吃一口。”

“一言为定，别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李露轻轻牵着她的手，微笑着说。

十年前，刘爷在饭馆的西侧墙边种下几株爬山虎，藤蔓一直向上爬，很快便延伸到三楼顶端，除了饭店东侧墙壁上有小片区域被空置，其他三面墙陷入“爬山虎巨人”重重包围中，加上楼顶没有被太阳暴晒，整个夏天，饭店里较为凉爽。

楼顶视野开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东南方向的育儿楼高耸挺拔，同蜂巢空间楼重叠连成一片，好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似登天的云梯，气势宏大。没有人能够理解火星园丁会对一栋建筑的热爱甚至超越生命，这一栋冰冷高耸的建筑养育出千千万万个火星园丁，它被赋予母亲的角色，看到它时，缺失的母爱被重新找回，火星孤儿渴望回家，却又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金玲、李露、王责三人在大学是同一个班级，她和李露住在一个宿舍，两人在高中是很好的闺蜜，王责介绍郭瑞给她认识，之后，她与郭瑞发展成为恋人关系。

大学期间，王责经常约马鑫、刘灵灵等人一起去参加聚会活动，他们六个人逐渐成为最要好的朋友，每年过节、过生日都会聚在一起，工作之后，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互相照应，并且格外珍惜这份友谊，六个人的关系也更加紧密，金玲的工作是在一家火星旅游公司做业务顾问，从事与新闻专业无关的工作。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金玲开口问她。

“男孩。”李露能感觉到金玲想要表达什么。

“真是幸运，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岂止是刘灵灵羡慕你，丈夫聪明能干，是公司的精英骨干，等孩子降生后，组成美满的三口之家。”

“王责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我们养不起。”

“是吗，现在他出名了，肯定很容易赚到钱，钱不成问题的。”

“我是真心想把孩子生下来，一个母亲怎么忍心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但这件事只能由男人做主，我也无能为力。”

“谁说不是呢？我们女人虽说不用再考虑生养孩子的问题，但终归是要依靠男人当家做主，就像你，嫁给一个体贴有本事的男人，一辈子无忧无虑，如果，你遇到的是郭瑞，保准把你气死，他是一点上进心没有，天天在外面鬼混。”

似乎没有人关心你生病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时时刻刻徘徊在死亡边缘，挣扎无望，她们只是羡慕你在家里养身体，丈夫对李露的严重病情只字不提，因而造成误解。

李露想到三月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受伤事件。

在公司里，她因为贫血头晕两次住院，并猜测是与自己的心脏病有关，不敢去做正规检查，一天中午，她有事外出走在路上，一个人骑自行车从正面把她撞倒后逃逸，当时她感觉肚子疼痛难忍，站不起来，额头磕破流血了，在路人的帮助下她被送到医院，王责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到医院，医生说的话刺激到两人：“如果下次再不注意，胎儿可能会保不住。”

意外怀孕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两人。

她的头部被包扎后出院，在家养病一个星期，接着，王责下决心让她在家里休产假，担心她在外面再次受到伤害，她一方面希望分担丈夫的经济压力，一方面又不忍心让丈夫知道她的真实病情，最后她做出让步，在家兼职办公，直到医生对她下达死亡审判书——先天性基因缺陷无药可救，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是自己生病失踪或意外死亡，让小雅替自己照顾王责。

“几天前，领袖请丈夫喝茶，还送给他一份心爱且贵重的礼物。”

“那就太好了，以后说不定要叫你领袖夫人了。”

“瞎说什么领袖夫人，根本不可能，他只想好好读书写文章，不想当官，我不愿意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男人总是成长很慢，对生活畏首畏尾，为家人幸福奔波劳碌，瞻前顾后。找时间劝劝他，等他想通了，离飞黄腾达就不远了。”

“你呢？郭瑞对待你不是很好吗？”李露抱着她的肩膀说。

“好，又能如何，你知道的，他一点上进心没有，一辈子赚不到钱，不肯与我结婚，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熬到头？”

“你们两个工资加起来也不算低，一个月存两万总要有吧？”

“两万？别开玩笑了，他已经半年没给过我一份钱了，有时候还要问我要钱，我质问他一个月工资发多少，他不回答，真是一个爱面子又花钱大手大脚的混蛋。”金玲面露惨白，说话声音提高一个分贝，她把头靠在李露的肩膀上，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育儿楼。

“他能是对你言听计从、踏实过日子就行了。”李露劝她。

“那是做给你们看的，实际上，他总是遮遮掩掩，肯定在外面欠债了，说不定哪一天，一堆债主上门讨债。”

“他打过你吗？”李露注意到她胸口下面隐约有一片淤青。

“还好，有时候我们会吵得特别厉害，只要我提到钱，他就变成一个凶狠无比、失去理智的人。”金玲眼神中透露着绝望，不争气的泪水倏地留下来，被她快速擦去。

“让王责去劝劝他吧？”

“算了，没用的，都说烂泥扶不上墙，谁也别想把他捧起来。”

“你会离开他吗？”

“不会，在火星新都市男女比例相同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反而更加吃亏，难免要做出牺牲，第一种选择相对轻松，大学毕业随便选一个男朋友，随时准备怀孕生子，领取国家生育福利待遇；第二种选择相对困难，因为自由恋爱结婚的时间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如果要想重新开始，我要放弃一切，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你们这些亲人，而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我的一切希望和快乐都寄托在这里……真是命运捉弄！”金玲在嘤嘤哭泣，喃喃自语。

“你还年轻……”李露吻去金玲眼角的一滴小小泪珠，仿佛人世间的种种八苦都被凝练其中，一瞬间，二十五年的苦涩、辛辣、酸楚、困惑、无奈、悲欢……被李露悉数感受到，甚至，她的体内婴儿从梦中惊醒，重重踢了她一脚，她抚摸着肚子陷入深思，看向远方刚刚被点亮的灯光，暗夜正在袭来。

夜幕降临，育儿楼灯光开启，它再次化身成为温婉美丽的公主形象，皇宫场景气势庞大，威严肃穆，她身披五彩绸缎，而一颦一笑又能颠倒众生，肌肤雪白楚楚动人，难怪无数人为她着迷、着相，她的光彩被无限放大让其他事物暗淡神伤。

李露似乎明白了，每次丈夫凝视她时，好似灵魂被抽走一般目不转睛，听不到她的呼喊声，其他男人呢？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们看到她时，果真是在宣泄贪婪、欲望、放纵，还是怀恋母亲，她无法得知。

“下来吃饭喽！”

“好。”听到下面的呼喊声，她们应答着离开这一片小菜园。

“美女们，帅哥们，美味的辣子鸡做好了，准备品尝吧。”房间里，刘灵灵正在上菜，双手端着一个铝合金大盆，盆子里面冒着热气，马鑫随即跑进屋，手里端着托盘、碗碟和筷子等物品，先把盛菜的两个大盘子摆上。

“别下手！等会！让开一点！”刘灵灵用胳膊肘顶着不断靠近她的郭瑞，郭瑞拿起勺子正在大盆里翻来翻去，王责站在三楼台阶处等待下楼的妻子。

后面的饭菜由店里的服务员端上来，一共七八个菜。

六个人重新坐在一起，桌子上有鸡肉、鱼肉、牛肉、龙虾、猪肘子，饭菜香气扑鼻，马鑫分发餐具，给大家递上酒杯，只是，郭瑞已经喝到第六瓶了，刘灵灵问丈夫:“水呢？”

“在这里。”马鑫从胸前罩衣口袋里，取出一瓶营养快线递给李露，然后把罩衣脱掉，“朋友们，举杯吧？”

“来吧，今天是一个好日子，纪念马鑫和刘灵灵订婚三周年，下面有请他们两个发表致辞，大家欢迎。”

“感谢大家光临，我和马鑫能一起走到今天是前世缘分，谢谢大家支持，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

“我也不多说什么，明年，我们准备要一个孩子，热闹一下，大家举杯吧。”

最先动筷子的是郭瑞，他知道金玲最喜欢吃鸡腿，还不忘秀一下恩爱，在盘子里挑选剩余的鸡腿。

“别着急，你在找什么？”王责把一个鸡腿夹起来，在空中转一圈，放进妻子的碗里。

“露姐放心吃，今天的菜不辣，谁想吃更辣的，我这有特制辣椒酱。”

“谁说我要找鸡腿了？鸡翅也是我老婆的最爱。”看到马鑫把最后一个鸡腿夹走，他决定收敛一下，“我是吃什么都香，咱们吃鱼，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马上鸡翅没了，鱼也没了。”刘玲玲对他冷嘲热讽。

“听说，啤酒和土豆最搭配，你应该多吃一点。”王责给郭瑞碗里夹了几块大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