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园丁 二十四 妻子的选择

护理员按章行事，与患者达成默契，总是通力完成任务，因此，李露得以养成一种习惯，早上六点钟准时解手，八点钟被灌食米粥等早餐，十点钟，护理员为她的身体做按摩，一天三餐正常供应，只要她不说话，便能顺利过完重复的一天，谁也不给谁带来负担与烦恼。

在两周前，因为大肚子让她无法正常走路，必须有人帮助她，为父母带来，让她愧疚。那一天，在厕所里，她的确是不知道英子进来了，帮她清理身体时，她逐渐有意识，躺在床上后，她认为与其在这样耗下去，不如去医院住着方便，没想到会来到刘平家中住下，吃喝不愁。

现在，躺在床上正好，一天之中，她最为轻松，毫无愧疚感和压力，仅仅是陷入回忆，把过去生活的画面重复上百次，有时流泪，有时无助，不过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仆人时常看到她眼角挂着泪痕，默默帮她擦去，她的父母和朋友，总是在吃过午饭和晚饭后，来看望她一眼，说几句话就走了，或许他们有事情要去忙碌，在门口看一眼就走，用“别打扰她”这种话搪塞敷衍。

李露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她总是感到孤独无助，现在，丈夫生死未卜，最关心她的是雯安，无论白天怎么忙，每天晚上，他至少要在李露病床前待上三个小时，李露正在为此事烦恼。

在电厂被炸毁，全市陷入黑暗的那一晚，李露原本继续用沉睡伪装昏迷，胎儿活跃，不断踢她的小腹，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她明显感到宫缩了，有液体流出，在剧痛中，她用手紧紧抓住床单，额头出汗，脸上青筋爆出，这种剧烈疼痛持续了五分钟，她筋疲力尽，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大便失禁，无比尴尬。

外面传出零碎的枪声，雯安打电话询问，老杜正在派人去查看。

在雯安抽烟回来时，看到李露额头有大滴的汗水流出，拿来毛巾为她擦拭，在他拿开毛巾以那一刻，李露睁眼了，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他被吓了一跳，急忙问：“你还好吧？”

李露异常平静地说：“我不舒服，你去喊一下仆人和医生。”

不大一会儿，医生、护士、雯安及父母都到了，大家为李露清醒而感到高兴。

护士与李露小声交谈，护士让女仆人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回避，女仆人和护士合力为李露清理身体，为她更换衣服，扶她在床上坐起来，收拾好一切，喊医生进来。

医生问她：“感觉身体如何？”

李露：“刚刚，我感到宫缩了，是不是要生孩子了？”

医生：“现在还感受到吗？”

李露：“现在没有了。”

医生：“假宫缩，今天不要紧的，最近几天可能要注意，假宫缩可能会变成真的。”

李露：“好的，医生，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医生：“适当运动，对胎儿有好处。”

李露：“谢谢你。”

医生：“有事随时喊我，我先走了。”

李露与护士交代几句话之后，大家进来与李露交谈，问她怎么醒来的等等，她说感觉快要生了，身体疼痛，现在没事了，正当英子与她握手时，接连听到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房间断电了，整座新都市陷入黑暗中。

英子打开手机灯光，所有人脸上显示出不安，雯安打招呼后离开了，其他人继续陪李露聊天。

李露：“外面怎么了？”

英子：“应该是电厂被炸毁了。”

李露：“敌人攻进来了？”

英子：“还没有，不过危险了。”

母亲：“离预产期还有五天。”

李露：“最近，肚子总是被他踢得很痛，可能这就这两天了。”

英子：“你一定要挺住，我们都陪着你。”

李露：“好。”

后来等其他人都走了，英子说：“丈夫不在身边是十分艰难，不过，你还是可以依靠雯安，他对你不错。”

李露：“我是不会背叛王责的。”

英子：“孩子到底是谁的？”

李露：“当然是我丈夫的，给雯安说了，他不相信。”

英子：“如果，王责因为战争一直不能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露：“独自养育孩子。”

英子：“他想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李露摇头，抱着英子流着眼泪。

离开李露的病房后，英子独自走上四楼顶层，眺望四周。

话说李露震动很不甘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破平衡，接下来，她要面对刘平及众人的询问和关心，该如何面对未来实在是难以抉择，她接受刘平与雯安的帮助，并非过得心安理得，她不断劝解自己放宽心，等丈夫回来就好了，可是，害怕等不到这一天，或许，亲兄弟会因为自己而自相残杀，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理，所有问题都没有解决的途径，只好靠昏睡蒙混过关，现在，她决定先从雯安和刘平下手，为丈夫的回归铺平道路。

育儿楼的外层形象还未在，整座城市只有它被供电。这是它第一次呈现出如来佛祖的金身雕塑形象，坐禅中的佛祖慈眉善目，向众生微笑，坚定的目光看向远方……激战还在持续，从三个地方发出火光，奇怪的是这次的防空警报没有响起，透明的防护网同样没有被展开，天空的星星格外闪耀。

“天空很美对吧？”

“是啊！”

刚刚，几天不见的领袖刘平，出现在她的身边。英子在这里被当做客人对待，她感到高兴，目前是如此。

英子：“您常来这里看星空吗？”

刘平：“小时候常来，父亲把我抱在怀里，我总是问这问那，今天，外面太吵了，出来看看。”

英子：“我为我丈夫做出的事，感到愧疚。”

刘平：“不要紧的。”

英子：“无论发生什么，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总是无缘无故爆发战争，试图毁灭世界，然后，向死去的亲人忏悔祷告，经过短暂和平，重复战争。”

刘平：“因为我是上帝的牧羊人。”

英子：“林雨给我讲过王责写的诗。”

刘平：“他如果肯听话，现在就好了，他会成为新一届新都市领袖。”

英子：“他死了吗？”

刘平：“不知道，因为那不重要了，他的孩子慢慢成长会变得伟大。”

英子：“您有61岁？”

刘平：“是的，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火种可以。”

英子：“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见。”

刘平：“再见。”

刘平看着英子离开，他感到失望，自己发动一场战争，却无法使它停止。

三个小时后，雯安回来了，他从外面带来几桶汽油放在仓库中备用，然后交给仆人一箱蜡烛，他回到李露的病房中，问候她，并告诉她，等到生产的那天，他用发电机供电，有四个外科医生帮助她生产，无论是顺产或是剖腹产都不必担心。

在她痛苦的时候总是这样想，如果当初能够死去就好了，溺水身亡或者窒息死亡，这样自己就不必背负这么多的痛苦生活下去，不必与丈夫争执要他去讨好领袖，做上大官，为孩子铺垫道路，太多痴心妄想，才导致今天没有后路可退，完全没有丈夫的消息，她为此日夜不安，无数次希望改变一切，试图向雯安打探王责的下落，可是，这样有用吗，雯安会实话实说吗，她不知道雯安是否会再欺骗利用自己的感情，如果落入敌人的圈套就惨了，她前怕狼后怕虎，犹豫不决，只是闭上眼想象孩子出生时的场景，把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失眠越发严重时，她侧身睡，料想如果她继续装作昏迷，这点权利都没有，大口呼吸都是奢望。

除了向神灵祈祷一家人平安健康以外，她什么也做不了，或者来讲，她是不信神的，什么神都不信，即使当初没有在游泳池中溺亡，才造成现在的困境，她不仅不应该感谢神，而且要责备他，把太多的苦难加在自己身上，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希望当初在小学的时候健康成长，成为别人羡慕的神童，一直成绩优异，然后出国留学，然后，遇到王责，在国外工作生活或者到其他星系工作，不会遇到战争、逃难、分离等等困难。

而且，她并不喜欢在饭前做祈祷，这种仪式或许适合日本人，但自己在丈夫的要求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这种祷告词并非是西方基督徒，感谢上帝恩赐，或是日本人的我开动了，丈夫有时祷告工作顺利，有时祷告家人平安，或者日常琐事，有一次，他说在地铁站口见到睡着的乞丐，当晚，他祈祷以后世上不要有乞丐，料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神连这些都要管，恐怕他要忙的要了命了，而自己时常偷懒，祈祷明天下一场雨，或者明天开花吧，总之，这些小事忘记有没有实现，总之，不重要了，生活就是看似什么都非常重要，实则，无聊至极，不忍直视，即使是朋友们给自己过了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生日宴会，依旧没有那么开心，自己的人生从小学开始失去光彩，之后，再也没能恢复，也就是说，自己丢失了童心，生活就失去意义，与丈夫长得像的人出轨，放任自己淫荡的行为，酿成惨剧，双胞胎兄弟两人反目成仇，水火不容，是自己的错。

话说，王楚到底是谁的孩子，她真的记不清楚了，生病带来的错觉，使她自己无法分清现实，她认为与雯安偷情只是一种类似梦境的东西，到后来终究无法查验。

救世主、神佛、菩萨终究没能为她指明道路，梦幻泡影终成空。

在怀孕的第九个月，她的肚子太大生活无法自理，这件事更加伤害她的自尊心。每天的日常变得困难，上厕所解手、端碗吃饭这种小事都成为一种挑战，她感觉虚弱无力，尤其是在基督饥饿的状态下，在刘爷送来食物之前的一段时期，他们三人每天计算着食物能够撑到更长时间，因此，一个星期的食物，被计划成两周，每天的食物都在肉眼可见的减少，从每天一个苹果和五块饼干，到一个橘子和一碗绿豆粥，每个人能分到十几颗绿豆，李露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她总是昏睡，父母更加饥饿，似乎没人问她饿不饿，能不能坚持下去，她总是无力，连移动身体都变得奢侈，她每时每刻都陷入绝望，肚里的宝宝总是躁动不安，或许宝宝也感受到生存危机，死亡威胁，胎儿需要营养让孕妇更加贫血和吞咽的饥饿感。

从古至今，被饿死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些人一律骨瘦如柴，面容槁枯，精神不振，双眼无光，最后蜷缩在一个小角落中死去。李露肚内饥饿，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肚子里无数次咕咕叫，回味食物的味道，她本可以打开冰箱，把最后一块奶油蛋糕取出来，独自痛快吃掉，谁又能则被一个要做母亲的人呢，她对一切都不在乎了，可是道德感还在支配她遵守公平的原则。

有一次，她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拿出自己的画册看，看到花朵也想试试味道，看到绿叶也想吃，最终，她放下画册，独自一人扶着墙壁，来到阳台，站在病恹恹的花卉面前，摘掉一朵菊花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先是苦涩，后来变得甘甜，甚至产生香味，自然的味道，大概饥饿的牛羊吃草也是如此的感受，吃完第一口就忍不住吃第二口，她只是吃了三朵花就变得快乐，接下来的一周，所有绽开的花被她吞噬，除了太阳花，它实在是太小了，容易凋谢，味道也不美味。

有一天，她望着光秃秃的菊花枝头心生悲悯，把花盆放到窗外，过去艺术生活在生存面前变得毫无意义，她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吃一朵花不过是前奏，她想到饥荒时吃人的故事，人们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会杀死自己的同伴，吃他们身上的肉活命，如果，父母愿意牺牲自己，她会这样做吗，她每天仅仅喝到一碗稀粥，父母吃得更少，尽力保障他们可以维持更久时间。

在这段时期，父母每天会到小区的绿色植被中寻找松果等果实，有时候挖一些植物根茎下锅煮着吃，能从中得到的热量微乎其微。

从十一月初坚持到中旬，三个人也是相当多么不容易，父母鼓励她坚持下去。

当天，刘爷送来不少食物，她安下心来，食物危机解除了，一袋十斤重的大米，一袋五十斤重的大土豆，节省一点的话，足够他们吃一个多月。

这是他们最开心的一天，晚饭，三人做了满满一大锅米饭，配菜是炒土豆片，因为很久都没有吃炒菜了，用很多食用油，吃起来特别香。每个人食欲格外好，把饭菜吃干净，饭后，他们一起去房顶散步，到顶楼观光平台看风景，谈论过去的种种生活经历，似乎美好再次回来了。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机会，会嫁给王责吗，不知道，也许她会选择孤独过一生，不生育不结婚，去世界各地旅游，不给生命留下遗憾。终究她的这一生是在新都市度过，那些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政府对女性的优厚生育政策，造成制度的病态发展，女性为了谋求生存必须放弃母爱，更早的为自己选择配偶对象，结局充满不确定性，几乎没有试错的可能性。李露对火星园丁社会制度的不公平深恶痛绝，可是，总是身不由己，其他人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