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兰 第一章 悲与苦

1

W：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站在外面，我都感觉你过得挺不容易的。

Z：可是我挺好的呀。

W：隔三差五，别这样折磨一下，你还保持着傻乎乎乐呵呵的心境。说句真心的，我挺佩服你的。我就是感觉，你挺不容易的。也挺佩服你，在这种困境中依旧乐观开朗。

Z：可是我真的挺好的。

W：太不容易了，你好像一直在吃生活的苦。但是依旧能从苦难中看到爱和希望，以及快乐，没有被苦痛蒙蔽了双眼。或许，苦难永远不会击垮吧。不能把你击垮的，终究会让你更强大。就像打不死的小强，越挫越勇。

Z：那确实。但我真没觉得苦，比我苦的我看到了太多太多，比起他们我真的太好太好。

Z：你还愿意听我讲的故事吗？讲讲我看到的悲苦。

W：嗯嗯，我愿意。

2

Z：最苦苦不过被最爱的母亲放弃，最苦苦不过一辈子待在医院是因为自己故意杀人。

Z：第一个患的精神分裂症太严重了。一开始她的妈妈试图拯救她，一开始她妈妈陪伴在她的身边，尽心尽责地照顾她。但最后她的妈妈受不了折磨───长时间承担巨大的医疗费用以及每天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遭受病情的折磨───最终放弃了她，亲手把她送进了留观室。那个女孩就在那个小小的黑色屋子里面，度过余下的生命。

W：太惨了……

Z：她就在我隔壁床。一开始我们俩身边都有妈妈陪伴着，年龄也相仿，我比她大两三岁。最后的结局是我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而她一辈子也走不出那个医院。

W：啊......她才...

Z：她的妈妈一开始是想拯救她的，但最后的最后，她被她的妈妈亲手抛弃在了***第二人民医院。

Z：在充斥着陌生人的陌生环境下，她感受不到、感知不到来自妈妈的救赎。

Z：她才十六七岁，甚至都没来得及成年。

W：诶......

Z：第二个是跟我妈妈差不多大的阿姨。她告诉我说，她待在留观室是应该的。她说，她是在赎罪。她说，她是因为故意杀人，才一直被关在那里的。

Z：可是哦......

(W发了一个表示震惊的表情包。）

Z：那里是医院，不是监狱。她如果犯了故意杀人罪，怎么可能把她放在留观室，怎么可能让其他患者与她直接接触。她都杀过人，怎么还会有护士每天来监督她吃药，怎么还会有阿姨每天来给她送早中晚饭，怎么还会有医生每天来检查她的身体。

Z：她的大脑应该是真的没有自主意识了，只是机械地催眠自己：她犯错了，她的家人不要她了，她被关在那个小小的黑屋子是在赎罪，是在赎故意杀人罪。

W：好可怕。

Z：第三个，还想听吗？这次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妈妈。

W：嗯嗯。

Z：以前的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涂着漂亮的口红。而现在的她，由于长期服药产生了大量的激素，身材已经发胖走样，头发也被剃成了光头。她是因为产后抑郁症，间接杀死了她刚出生几个月大的孩子。她想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往天堂，最后她被救过来了，但她的孩子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夜晚。

Z：她更可怜。之前那两个人还可以在很大的区域范围里活动，还可以聊天，还可以看电视，但她只能一直被关在铁笼子里面。

Z：留观室有些房间是专门管理有攻击性行为的病者的。那种房间会有4个铁网，分别是4个铁笼子。

Z：因为她和别人吵架误伤了病友，被判断有攻击性行为。医生把她锁在铁笼子里，每天只有上厕所和洗澡的时候才能出来。

W：……

Z：她整天不能看电视，啥也不能干，吃饭也是在铁笼子里面解决的。她嘴巴里总是念叨着：“崽崽，妈妈对不起你。”她每天在那里转圈圈，在墙壁上刻着日子。她说她妈妈告诉她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出去了。她还说她妈妈每个月会来看她，她妈妈每个月会给她带好多好多东西。她会念叨着她想要吃的水果、想要吃的零食、需要储备的姨妈巾。

W：好可怜啊。

Z：她一天一天的转呀转呀，数呀数呀。她说她妈妈告诉她一定会接她回家。她每次会把她的好东西全部分享出去，她觉得这里面的人好可怜。她妈妈给她带的零食，她会分享给我，分享给别的小妹妹，分享给对她好的病友。

Z：有一天我说我好讨厌小燕。这里的小燕是另外一个人，但是“小燕”跟她的名字同音。她那天听到我的话会纠结怀疑，然后说：“妹妹，我今天才帮你洗过衣服，你咋还说讨厌我嘞？”她并没有责备我，她只是不解，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W这次发了两个更为震惊的表情包。）

Z：我那个时候也不大清醒，我也是匆匆忙忙的被送进了那个地方。我好害怕，我害怕我是不是出不去了，一辈子待在那个鬼地方。

W：这......

Z：我每天躲在床底，我感觉这样就可以稍微不那么害怕。但确实是因为医生的误诊，我只在那个地方呆了一个星期，然后我就被接到了正常的医疗住院的地方。

Z：我走的那天她说：“妹妹，我留个你的电话，等我出院了，我再联系你呗。到时候，我把我之前好看的衣服给你寄过去，我们还可以在外面聚一聚。”

Z：可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她的电话号码了。甚至连她的脸，我也慢慢地、慢慢地遗忘了。因为我有了新的伙伴，我有了新的同事家人，还有你。之前那些帮助过我的病友，我的记忆好像都有点模糊了。“出去了之后你要好好的，别再来这个造孽的地方。”───这是我唯一记得最美好的话。

3

W：［抱抱你］

Z：这样反过来再看，我好像一直在吃生活的苦吗？我难道不是在陷入苦境之后，总会有善良的人帮助我吗？我这样真的很苦吗？那些没有受到过帮助的人，没有受到善意的那些人，他们不苦吗？他们待在黑黑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听着窗外传来的嬉笑声。他们不苦吗？我真的挺好的。我一直受到幸运的眷顾，所以我真的真的很幸运。

Z：我并没有卖惨，我只是阐述了事实。

W：［抱抱你］有人说，善良的人，到处有善良的朋友。

Z：但善良的心总是不被善待。所以我陷入了无奈，在最无助的时候，再一次接受了微薄的善意之后，心里最深处的那块纯真，又重新被拾起来了。现在受到了伤害学会了淡然。

W：［抱抱你］［吃惊］

Z：因为总会有的，总会被我遇到的。所以你现在看起来，我会在苦难中感受到爱和希望，感受到我的乐观。我真的挺好的。我还有好多好多故事，但我的故事真的算是里面最美好的一个了。

Z：两点了，快睡吧，亲爱的。

W：［叹气］五味杂陈，明天有空再给我讲讲吧。亲爱的。［抱抱你］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