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三十章

奕鸣很珍惜他能够再次进入学校的机会，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与这种高涨的学习狂热与求知若渴同时燃起的，还有他心中对未来的热切期盼。

他感觉现在已经踏上了他自己的道路，那条大道正徐徐展开。

小乔看着奕鸣孜孜不倦，内心深感高兴，她心里想，奕鸣今天的努力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基础。

关于生活，关于未来，关于现实这三方面的认知，小乔是强于奕鸣的，她初一就辍学回家务农，家里没有男孩，她是老大，懂事明理，知道帮父母分担，什么样的苦活重活都去干，挑着粪水踉踉跄跄的走几里地，粪水溅了一身，脸上都是。

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她却明白一个道理，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接受这个选择带给你的一切，所以无论多苦多累，她不曾抱怨。

干两年农活，比同龄人看上去大了几岁，父母不忍，到16岁便安排她进了工厂。

这几年，她清晰了很多同龄人还懵懵懂懂的事，也明了了很多同龄人尚迷迷糊糊的道理。

劝说奕鸣去上学，她表现出了超出年龄的豁达与智慧。她想，奕鸣读三年高中再去上大学，将来如能在一起当然好，不能在一起亦不重要，读书是奕鸣喜欢的事情就好。

奕鸣终究还是没有瞒住家里，那天下午他走出校门，就看见父亲站在路边，一起还有二姨父和小姨父。

父亲的脸色铁青，看见他出来就举起手要抽他，小姨父拉开了父亲。

他们四个人沉默着走在路上，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奕辉拿了家里的几百块钱，把自己的衣服一收拾，留了个混不好绝不回家的字条离家出走了，一起离家出走的还有他的好朋友胖子。

家里猜想他会不会去找奕鸣，便给他打电话，车间里接电话的人说奕鸣早退厂读书去了。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当场晕倒，醒来后大哭：“我咋养了两个这么不成器的东西啊”。

说了这句话后，母亲再也不说一二，只是默默的落泪。

父亲虽是着急却也只能不形于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看奕鸣。原本他对投资进厂的事情也曾疑心是骗局，想想也正好来搞个清楚，就叫上两个妹夫一起过来。他们先去了工厂，正好李主任也在，就把这事和盘托出。

他们找了个小饭馆坐下，小姨父点了6个菜。奕鸣离父亲远点，刻意坐在小姨父旁边。

“你还是说一下咋想的嘛，非要我们问你？”小姨父的语气有点打圆场的意思，他也怕姐夫发飙。

尽管他认为读书是个极好的事情，但奕鸣这样自作主张他是不赞同的。退厂读书不是个小事，小小年纪这般独立特行目中无人，将来如何能管得住。

父亲铁青着脸，他衬在桌子上，手不停的捏着鼻子又放开，一边的嘴角收得很紧。额头上的川字挤在一起像粗粗的1字。

二姨父的脸上则挂着招牌的笑容，他是个和事佬，任何事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挂着招牌微笑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如果有什么事情要问他意见，他卷起烟袋往衣服口袋一塞，收起微笑仰一下头吐出两个字：都行。

“其实，我一直不想说，之所以不想说也是怕伤你们的心，这么多年，我内心怯懦，有什么事说不出来，只会逃避。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和母亲有莫大的关系，我一直在她讲的过去里活着，一直在她的要求中活着，很多事情你们清楚我做不到，这些事是我背负的沉重负担，所以我想逃避。我并非不想读书，我只是想离开家”，奕鸣泪流满面，声音呜咽。

“我很矛盾，我为做不到母亲的要求而生出恐惧，我也为这种辜负而无比自责。我是满怀希望的来到这个工厂的，远离了家我轻松了许多，于是我有清晰的思维来想所有的事情，我原本以为我来这里可以学到技术，实则不然，工作没有一分技术含量，我越思考就越动摇，但我不敢跟家里讲，因为我害怕母亲生气，也怕她责备我朝三暮四没有定性。我原本是想至少这学期结束，有一个像样的成绩再告知家里”

所有人都沉默，但父亲唐臣紧皱的眉头明显的舒展了，两个姨父都望着唐臣，可能是想他也表一个态度吧，不然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讲。

“你的选择我是没有意见的，但自作主张是极为不妥的，尤其是你母亲很难接受。事情已然这样，多说还会加深一家人的隔阂，没有益处。关于过去母亲对你的要求，你是要理解的，她希望你好，期望你为家争气，添一点光彩，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父亲接着说，“这次奕辉离家出走，你又自作主张，对她的打击很大，说她受到了伤害也是不夸张的。”

奕鸣沉默着，心里生起强烈的负疚感。父亲站起来，给他夹了菜放在饭碗里，他再次失控落泪。父亲说既然选择了，那就自己去面对吧，辜负别人不要紧，别辜负自己就好。

“我会的，我会的”奕鸣回应着父亲。

吃完晚饭，父亲他们去看了他租住的小屋，然后就回招待所，走的时候告诉他明早就回去，叮嘱他退厂的钱要存好用于上学，花钱要节约，该花的花不该花的手要紧一些，农村里挣钱一分一厘都是不易的。平时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就跟家里联系，将来学习紧张，母亲可以过来照顾他。

父亲走后，奕鸣舒了一口气，原本自己觉得是天大的事情，处理过程倒也算平和的，父亲也是极为克制，没有丝毫责备。他也就放下了这个包袱，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国庆节有三天假，奕鸣想着用一天时间和小乔去江口古镇转转，小乔说一天白班一天中班，休息的那天家里有事。她提议白班的那个下午一起吃饭然后去唱歌。

卡拉OK属于大厅性质，不是包房，想唱的自己去唱。人不多，显得有些安静，这种安静并不是没人唱歌，是少了人与人之间的拥挤。仅有的几个人好像都有心事，他们都陷在沙发里，不时随意的喝一口酒，似乎都没有唱歌的热情，麦克风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着的。

奕鸣他们进来坐在了靠墙边的沙发卡座，前面一张小圆桌，他们点了啤酒和爆米花。小乔依在奕鸣肩头，她说只想听奕鸣唱。她给奕鸣点了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

灯光昏黄迷离，奕鸣把每一个字都倾诉得情深款款，那些往日的影像如同MV一样在小乔的脑子里播放，她看着奕鸣的脸，情深而专注。

别人唱歌的时候，奕鸣拿起爆米花喂给小乔，小乔咬着爆米花要递到奕鸣的嘴里，奕鸣脸就红了。

他们端起啤酒碰杯，清脆的声响像两颗心在碰撞。

小乔示意奕鸣看前面的那对情侣。男生穿着当时流行的格子衬衫，女孩穿着白色的泡泡袖的衬衣，男生拥着女孩的肩，女孩小鸟依人的靠着他，他们很相爱，碰一次杯男生就会吻一下女孩的脸颊。响起《明明白白我的心》旋律，男生和女孩深情对唱，甜蜜溢满整个歌厅。

时间到深夜，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小乔和奕鸣，小乔若有所思地摇晃着金黄色的啤酒，微笑地叹着气，让奕鸣唱一首《来生缘》。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

一生一世的过去，你一点一滴的遗弃。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

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他们喝完酒，走出了歌厅。奕鸣送小乔回家，她贴在奕鸣背上，无声的落泪，她在心里一遍遍的跟奕鸣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