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九章

奕鸣跟小乔讲，有一次拉开办公室的抽屉，袋子里装了一块薄薄的薄荷糖，乳色的。

跟小时候爷爷给他的一模一样，于是他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塞到嘴里才知道是烧碱。他不知道抽屉里怎么会有烧碱，而且是那么一块薄薄的，规规整整的。

烧碱又是哪里来的呢？小乔笑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掉下去，下午的时候小乔就给了他一包薄荷糖，薄片的，乳色的，方方正正的一块一块。

奕鸣说，他放进嘴里，不是薄荷糖清凉的甜，是蜜一样的甜。

有天小乔上中班，中午的时候变天气变化，奕鸣想到这样的天气小乔应该要提前来工厂，她家到工厂有两里土路，下雨就泥泞很是难走，于是12点就出发去接她。

走过凤鸣山的缓坡就下起雨来，先是稀稀拉拉的雨点，打在地上隐进尘埃里，然后生出一个个似蚂蚁窝的小泥穴，空气里膨胀着浑浊的土腥味。

接着密集的雨点倾泻而下，泥穴溃了隐在积水里。奕鸣想着该是往前还是退后，雨淋透了路面，别说骑车，推着也是一件费劲的事。

他还是决定往前走，他期望在路上遇到因天气变化而提早赶去工厂的小乔。然而小乔并没有如他期望提早出来，他亦不敢贸然去她家里，他一身湿透却满是喜悦的在路边大树下等着。

小乔从家里出来，他看见她关上大门，从门前的田埂走过来，两边的禾苗碧绿，她像从画里走出来。

她看见奕鸣甚是惊讶，继而跑过去拥抱在一起。他放开她，傻笑着扯着体恤下摆擦拭自行车坐垫，怎么也擦不干，因为他一身都湿透了的啊，小乔笑他是傻瓜。

自行车轮子裹着路上的泥巴，推也推不动，他们推几步就停下来把轮子上的泥巴刮掉再往前走。

“奕鸣，你是不是傻啊，下雨你跑来干什么，还等这么久”小乔在后座，脸贴在他湿漉漉的身上。

“我想到天气变了，你会早点去工厂，怕你走太远。”奕鸣说。

“你就是傻”小乔双手抱得更紧。

“雨后的原野更显广阔，万物都被雨水拂去了尘埃，空间更通透，碧空更碧，柏树更翠，禾苗更绿，花儿更艳，想念更深，而你，更美”

“奕鸣，你去读书吧，我是读不下去，看天书一样。你不一样，你是赌气，在工厂里没有前途的”小乔说，“8月初我舅他们学校有个考试，通过考试就可以在他们学校上高中”

“我读书，我们怎么办？我要想一想”奕鸣拨了几下铃铛，前面有人横穿马路。

“我等你”小乔贴得更紧。

最近奕鸣都陷入是否退厂读书这件事的思考当中。

他权衡了留在厂里和退厂读书得出结论，继续在厂里是顺其自然的一条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计划没有目标，将来怎么样，全凭时间和时代推着往前走，是好是坏都看命运，在父母那边，这样下去没有任何需要交代的地方，大家相安无事。

读书，是主动的一条路，靠自己的努力去迎合未来，去拥抱时代，同样未来也是未知数。

但这条路跟父母不好交代，一则是自己当初是主动放弃读书的，二则反反复复让人笑话。他清楚，如果回老家读书所面临的状况恐怕与当初无甚差别，同时要承受不少的冷嘲热讽，如果在彭山上学，又只能生米煮成熟饭才能知会父母，否则决计是难以获得父母首肯的。

上白班的时候，奕鸣请教了李主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奕鸣，认为读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奕鸣主要则是关心投资款退还的问题，对他而言这是一笔巨款，如果不能退回，再读书的意愿是百分百不能达成的，他不敢让这笔钱在他这里打了水漂。

李主任打了包票，他方能有心思想更进一步的事情。

他分别给唐风，高尔皮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有机会做这样一个选择，也讲了只能在彭山读的特别原因。两个朋友都非常支持，坚持认为读书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奕鸣告诉小乔他的决定，先报名参加考试，如果能顺利通过就退厂读书。

小乔那边给他舅舅打了招呼。当然，小乔只是说帮助一个同事，没敢说自己在恋爱。

奕鸣这边则以厂里要申报资料为由让父母把户口本邮寄过来。

8月初，奕鸣参加了县中学组织的统一考试，中旬就获知通过，通知当日就经过面试。

得益于小乔舅舅和李主任的帮助，各方面的手续都办得很顺畅，他顺利的拿到了那笔钱，他想先用于自己读书开销，其他的事情遇到再想解决办法。

这条路的第一步他已经迈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一个方向，勇往直前。

时隔一年后，他又将再次踏入校门，百感交集。通过的那天晚上，李主任请他吃饭以示祝贺，一起来的还有每个班的主管。

李主任讲了他读书和工作的事，他说往前的每一步都是翻山越岭，都需要坚持和努力。

只有坚持和努力，才能与美好遇见。“夫子遇见泰山，李白遇见黄河，陈子昂遇见幽州台，米开朗基罗在浑炖未凿的大理石中预先遇见了少年大卫，生命的情境从此就不一样了......。”这是十多年之后奕鸣读到张晓风的文字，直到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奕鸣在城郊结合部租了一个自建房的小单间，每个月25元，开启了独立生活。他自己不做饭，房子里备了方便面，正常情况下都在学校里吃饭，实惠且方便。

周六的时候，小乔会从家里给他带好吃的东西，炖的蹄花汤，红烧肉这些都是常有的，有时候也给他买一份当地的特色飘汤。

他们约定周六见面，两个人都明白，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奕鸣的学习，只有拿出好成绩，奕鸣才能跟父母坦白现在的选择，才能从精神及经济上获得支持以完成学业。

奕鸣想起家人。

他想起爷爷坐在摇椅上看着对面的山，椅子缓缓的摇着，他眼里浑浊的泪。

他想起父亲挑着竹筐在山路上，竹筐里是他和奕辉。

她想起母亲的抽泣。

他想起弟弟在天桥等他回家。

他甚至想起和周老师愉快的交流。

所有的人都对他抱有期待，他当初却选择了逃避。

如今是自己反复作出的选择，他叮嘱自己，万万要努力并坚持走下去。

想到这里，他觉得身体里生起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激发起他的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