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鸢 第四章 留下来

齐乐铮好歹刺客出身很多年，富贵、杀伐也不是没见过，平定情绪的速度也就是眨眼间，小鹿乱撞后反劲却在一段路之后反映出来。

那是一片很大的花园，奇花异草，异香扑鼻，好闻的很。有美一人，立于花间，手里捧着一束刚刚采撷的大捧花，盈盈笑意，裹挟着三分漫不经心，直直的朝着自己漫散过来。

齐乐铮险些一个失足扑倒在地，赶紧自我催眠，腹诽着谴责自己的小心脏：“对方虽然是妖孽，可你不要这么不争气，乱跳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她攒足了勇气一样，朝着那笑容自然地回了礼，略微平静地问：“找我来，不知有何事？”

齐乐铮为了这句话，那可真是脑子里这些年所有的恩恩怨怨都用上了，一瞬间全都回想一遍总算翻出来当众出丑那次的回忆，把那份感受嚼了半天嚼出一些气愤来才张口问了这么一句，不然她真是说不出话。

天地良心，她一个了无牵挂的姑娘，这么多年了都没这样的经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怎么就这么害怕呢？她什么样的人和事这些年的历练中其实也都经历过不少了，不应该这么害怕啊。

她反复扪心自问，总算在对方刚要向自己迈开步子的时候反应过来了。

这货......啊不，这美人好像......自带压迫感？

他身边的人都是低着头的，连他脸都不敢看，估计是积威之下的效果。

齐乐铮想：一定是因为，这几天自己被摁在这个地方，心里也是没底，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角色，直觉上才会反映出那么强烈的害怕吧？

自认为想通此结，齐乐铮心宽不少，不觉间松了一口气。

这厢刚有个思考余地，那厢顾子吟也已走近身旁，就见这款款而来的人毫无男女间的避讳，“众目睽睽”之下，靠近她许多，一把就将手里这一大捧花一股脑的全推到她怀里。

“你来得正好。”

齐乐铮下巴惊掉了。

此刻她抱着一大捧花，闻着悠然而至的奇异花香，一时间直觉鼻子有点发堵。

这花，不会是有毒吧？

倒是顾子吟，脸上的笑意更浓，又不知从哪又变出一个花环，问也不问，直接戴在齐乐铮脑袋上。

齐乐铮这会儿跟被雷劈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他这是闹哪出啊....

“顾公子。”

“嗯？”

“不知......”

不知小女子我是不是长得太欠揍引起了您十分的不适于是您决定先赏我一顿饱饭然后通过花毒下手赏我个痛快然后和头儿说人跑了......

顾子吟不知她心里这些弯弯绕，只是笑着帮她把头上的花环又弄了弄。

“这下顺眼多了。”

他状似无意的看向身后，就见一个身着乌黑色长袍的长者走进花园，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齐乐铮本来对来者并无甚关注，可就在她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时，她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废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血腥组织里，名声响当当的头儿。

齐乐铮愣怔惊讶之余，不禁有些小腹诽。

嘁嘁嘁~

看看今天您那装扮，还怪讲究，明明在刺客门里面整天跟个种田的似的，今天还收拾起来了，那长袍一看就挺贵，金丝玉扣的，买的时候一定很心疼，不过也可能不是买的，可能是谁孝敬他的，也可能干脆就是抢来的......

这边齐乐铮胡思乱想，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头儿和顾子吟之间已经有了一瞬间的眼神交流。

似乎确认信息一样，两人同时眨了眼，算是交易达成了。

谷闻声看着眼前一脸呆呼呼的齐乐铮，心里说不出的闹挺。

他虽为刺客头目，但是却在这丫头身上没少费心，就跟当娘的没什么两样。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过日子，好歹人一直在身边，这下好了，要分别了。

他冷静了一下，朝着顾子吟做了一揖“还请公子容在下与这丫头说几句。”

顾子吟心知他的性子，便没再看他们，转身离开去了稍远处的凉亭歇脚停坐。

这方刚刚坐下，便有侍女三五个执扇布置桌盘，精致的流苏随风轻摆，似婀娜舞姿却出尘朗朗。顾子吟拿起桌上原有的书本，由一片叶子一样的书签打开内容，静静的看起书来。他本就姿容双绝，眉眼如水墨，书香中更有一番别样气韵，让人移不开眼。侍女们之中有人不禁看他看得出神，渐渐竟如置身梦境般，恍然笑起来。

那方齐乐铮自家头目朝这边远远的看了一眼复又看了看齐乐铮。

“你这丫头！”

齐乐铮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赶紧缩脖待揍，可细想一下这是外面，头儿刚刚在顾子吟面前跟只鹌鹑似的，他肯定不敢现在揍她！

这么一想，勇气倍增。齐乐铮也不缩脖了，也不畏惧了，直直的盯着头目看。

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眼睫毛长长的，从谷闻声的角度看过去，跟个小可爱完全没分别。可他毕竟是谷闻声，这些年被齐乐铮气过来的，她齐乐铮小可爱？？？可拉倒吧。这笨蛋玩应就是个祸害！

不过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软声软气的放低了声音。

“太不小心！”

谷闻声忍痛责骂道。

“千不该万不该，你怎么能找上这种地方赚银子？啊？没钱花了你可以找你姐姐们要先花着，怎么能跑这地方来送死呢？”

看齐乐铮没什么面部变化，谷闻声继续墨迹。

“这顾公子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对。

“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

“我今日来看你，这就回了。”

好。

“你自己在这里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嗯。

.....

？？

嗯？嗯嗯嗯？

“要是......”

“停！”

齐乐铮瞪大双眼，本来就大的眼睛里忽然布满恐惧，她感觉此刻手脚冰凉跟掉进冰窟没什么不同。

“头儿您刚刚说什么呢？”

什么叫“你自己在这里”......她没听错话吧？！

谷闻声无奈的看着她后反劲儿的傻样，打心底里叹了口气。

“哎，顾公子这边，咱们不能惹。”

哈？

齐乐铮忽然有种被卖了的感觉，但她强作镇定，这种时候不能慌，绝不能慌慌了你就输了齐乐铮！她极力地劝自己冷静，挤出一个可以跟着谷闻声离开的理由。

“可是昨天顾子吟说......”

“放肆！”

齐乐铮忽然被喝止。

“顾公子的名字不可以随便叫知道吗？”

啊？

“以后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生活，全凭他安排。”

谷闻声末了看了一眼齐乐铮，也不是没注意到她的挣扎和傻掉的样子，但是他知道，有些人，一生中能陪伴在身边的缘分，其实也就那么长。儿女尚且要谈论婚嫁，何况这丫头，只是个半路儿女......

思及至此，谷闻声狠了狠心。

“你的事我也是临时改了主意，昨天傍晚才找到顾公子同他讲的。”

完全无视齐乐铮又一轮的被雷劈心境，他自顾自的说道：“你在这里，其实是最好的安排。”

齐乐铮彻底不淡定了。

就像一个向往自由的小鸟，忍了忍又忍了忍，忍到终于可以飞的时候你把她膀给卸了，齐乐铮简直欲哭无泪。

“我要离开这里！”

她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谷闻声知道她眼下确实要暴走了，但是也不管那些枝枝叉叉的感情乱七八糟的胡自己一脸，沉着一个面色冷冷道：“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齐乐铮觉得很好笑，自己不过是接了个单子赚点钱，怎么连人身自由都没了。

“我自己有腿，想去哪谁也拦不住！”

谷闻声无语。

“这两天为了你这条命，人家顾公子损失了多少你知道吗？！”

“什么损失？”

“他没和你说？”

“说什么？”

“这个数！”

谷闻声朝她比了个手势。

话说到这一步，齐乐铮再糊涂再激动也冷静下来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齐乐铮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自由了。

她撇了撇嘴，干脆谁也不再理会，直接瘫坐在地上，朝着头儿的方向抓把土就扔了过去。

可惜她此刻浑身无力，那土飞了小半段路，最终抵达头儿的脚尖儿的，也只有一小小点。

“骗子。”就这么把我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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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铮忘了自己是怎么重新站起来的，她记得头儿看了她半天，眉头一皱转身就走了，她本能地站起身，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顾子吟像是刚刚从哪里踱步过来的，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说什么，转身朝刚刚呆过的亭子方向招手，就有侍女赶紧过来听吩咐。

“姑娘累了，你们先服侍她回去歇息。”

齐乐铮现在浑身没力气，刚刚吃饭只匆忙吃了一口，还是紧张着吞下去的，三四天不吃饭，加上这会儿失去自由的打击，整个人都蔫巴巴的没了精神。侍女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离开的时候，她甚至连看都没看顾子吟一眼。

顾子吟似乎很了解眼下她的心情，除了凝视半响，也没什么其它举动。

看着她被搀扶出了门，消失在对面的影壁之后，这才朝着刚刚谷闻声离去的方向走过去。

谷闻声其实也没走远，这冰刃山庄，说白了也就是他眼中真正货真价实的皇宫。

任他是谁估计也想不到，堂堂东都帝王家还有这处“私宅”。

顾子吟找到谷闻声的时候，他正在望着一对儿小鸟出神。

“这是她以前从你那里捉的，这些年一直养在这里，大了许多，你这么看，是想要回去吗？”

谷闻声听得顾子吟的话，赶忙转身作揖“陛下。”

顾子吟朝他抬了抬手，示意平身说话。谷闻声这才直起腰，苦着一张脸道：“惹得贵人不悦，还望陛下赎罪。”

顾子吟听了这话，却笑了：“我这贵人可没少让你操心，我又怎会怪罪于你？”

谷闻声闻言，一脸尴尬，连连摆手：“是臣无能，没有带好她，还请陛下不要责怪。”

话里话外，唯恐被降罪。

顾子吟心知这些年他也没少被那人祸害，心里有苦难言，便不再拿他说笑，正色道：“过几日朕要回去，顺便处理几个人，你的那群人养的不错，可以调进皇宫任职的尽管呈上名字。”

谷闻声连忙称是。

“这些年微臣教导的这些孩子们确实有很多到了可以堪当重任的年纪了。”

“先交给禁卫，了解一下对手的实力，后面会比较稳妥。”

“是。”

“太后那边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是......太后的意思是，后宫中眼下还没个主事的，张家大小姐也到了入宫年龄了，封后虽是早了些，但可以先给个名分，到时候有了子嗣自然就......”

谷闻声看看对方神色，没敢再说下去。

顾子吟看着身前一支横斜拦身的花枝，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小半响过后，他折断了这开满花朵的枝子，闻了闻味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家那边她既然用着顺手，那就随她去好了，一切照计划行事。”

说完也不看谷闻声，转身就离开了。

谷闻声赶忙作揖送人，直觉汗水从鬓角处滑落下来，匆匆擦了擦，也不再逗留，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出门去了。

顾子吟一边走着一边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走回刚刚呆过的凉亭时，先前接待齐乐铮的那位长者侍女此刻迎了上来。

“陛下。”

“她怎么样了？”

“这......不太好，陛下可是要过去看看？”

顾子吟心思顿了顿，不置可否，只对那侍女道：“刚刚朕在看书的时候，有个给朕掌扇的侍女，你可知道叫什么？”

掌扇的侍女......

长者侍女想了会儿，回道：“是......只是不知陛下问及此女，是要......”

不等侍女说完，顾子吟眼里寒霜一片，却还是笑着道：“把她贬至冷宫去。”

长者侍女心里一个激灵，嘴上刚要说几句讨饶的话，却见顾子吟笑着望着她，那笑容十分美丽惹眼，明晃晃的就像一把刀。

她赶紧跪在地上，此时有别的侍女经过此处，手中还托着糕点茶水托盘，见此情景，也赶忙下跪，生怕惹怒了贵人，连头都不敢抬。

“都不必跪。”

顾子吟也没太计较什么，看看手里的花枝子，声音却更冷了三分。

“传话下去，今后看见主屋的那位姑娘，都要毕恭毕敬，不可怠慢，都听懂了么？”

跪着的人头更低，齐声答道：“懂了。”

“起来吧。”

言罢，顾子吟便抬脚走向主屋那边，也不再管身后一群人。

众人齐声一句“谢陛下”，再抬头，哪里还有陛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