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 第二章

关于我和母亲，其实想说的很多，回忆也很多，但是却鲜少有开心的，从小我就讨好她，然而没有用，成年后，我想着他们那一代的人不都重男轻女吗？他们没有把我扔了已经很好了，直到我33岁以后才明白，母亲内心对我是带着恨的。

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鹅蛋脸，大眼睛，我看过她的照片，确实漂亮。我父亲很瘦很瘦，个子又高，所以年轻时用尖嘴猴腮形容也不为过，毕竟我爷爷家确实很穷，用我母亲的话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这么穷的人家，家里的孩子们当然不会有胖的。

我母亲的大哥，我的舅伯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在村里做了一个村支书，那个年代能做村支书的人非常牛了，舅伯性格非常执拗，固执，年轻时在家说一不二。母亲就是被舅伯一手包办说给我父亲的，母亲也反抗过，据她跟我们说，舅伯在家里因为母亲要退婚，不仅打了母亲还打了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我外婆，当年可能还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母亲也没有过多的说出来。

这种情形下，母亲最终还是嫁给了我父亲，开始了他们可怜，可悲的一生。

因为对父亲的不满，母亲很多次想要离婚，那时候我已经出生，舅舅们说离婚可以，孩子不能要，母亲舍不得我，于是最终没能离成，后面又有了我弟弟。或许母亲觉得她这一生所有的悲惨都是因为有了我才没能让她离婚，所以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都带着对我的恨，当然，作为一个母亲，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对我的感情很纠结，又爱又恨。

因为对父亲的厌恶，对父亲家族里的兄弟姐妹的厌恶，纵使我们和姑姑家离得很近，我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找我的两个表姐和一个表哥玩，想去姑姑家就要提前找好理由，撒个谎，不过也有拆穿的时候。

印象最深，时至今日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我的心还是会疼，眼泪也会控制不住。

那一年，具体多少岁忘记了，本来在姑姑家玩得好好的，突然听到外面的山坡半山腰上传来母亲的辱骂声，当时我就感到害怕，一种即将要倒大霉的害怕传遍全身。还没缓过神来，姑姑就进来跟我说，“蔓蔓，你赶紧回去吧，你妈妈来了，等下肯定要打你了，快去找她！”

我不敢耽误，立刻走出去，朝半山腰走去，母亲双手叉腰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看着我，没错，就是恨意，当时我小，不懂这种眼神，可是那种眼神我从来没忘记过，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带着恨的眼神。

那天阳光很好，天气晴朗，而我却被自己的母亲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婊子之类的各种侮辱性词语不断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当然，骂是不够的，她把我的头发抓着，把我放倒在地上，用尽浑身的力气用脚踩我，一边打一边骂，我没有求饶，也没有哭，更没有反抗。

她打累后就抓着我的头发，一路推搡着回去，当然，一路上嘴巴是没有停过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到家了，她应该是又恢复力气了，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骂，刚好我们在墙的边上，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撞，那一刻，我祈祷着自己最好能死在那一天，不过，从头至尾我没哭过一声。

那一年，我十一岁。

那一个月，我的头发每梳一次，头皮就痛一次。

时至今日，那一幕我都没有忘记，今年我35岁了。

她也不能看见我对父亲关心，清楚的记得，同一年，父亲下班回家说要洗头，我心血来潮的想给他洗个头，却被母亲当着一屋子的人骂贱，从此我在也没给父亲洗过头了。

还有一次，母亲做了酒糟，放学后回家特别想吃，小孩子总是不懂心机，那天很多人在我家打麻将，当时我说要吃酒糟，母亲没有反对，并且让我给大家都盛了点，麻将结束大家离开后，母亲上来就给我三耳光……

为了讨好母亲，我只好努力做个勤快的，听话的孩子，那时候我们都是吃公家的水，院子里就一口井，每个星期六，我会挑水去给家后面的菜园子洒水，隔一段时间会去洗猪栏，还去公厕挑过茅坑，每个礼拜必做的还有收拾屋子，有时候母亲打麻将，我会做好饭菜并且送到她朋友家给她吃，放学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

然而，无论我怎么做，也换不来母亲的喜欢。

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母亲去了河南打工，大姨和小姨在那里，那时候整个院子里只有一家小卖部有电话，可是很贵，母亲很少很少打电话来，只是偶尔会给姨妈写信。母亲出去了一年，那一年里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想妈妈。

一年后，母亲回来了，我内心甚至有些恐惧，不久后，我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们读的是镇上最好的小学，每个星期有一堂微机课就，也就是计算机，但是每个学期得交45元，那一次，全班就剩下我一个人没交，班主任每天会在课堂上问我一遍什么时候交，家里的钱都是母亲管，我每次找母亲，都是一句话，明天交，于是明日复明日。终于，我觉得非常没有脸面在去学校，于是在某一日的中午，我离家出走了。

我从镇上开始一路走往县城，那时候路上的车很是稀少，会有一些摩托车，更多的是自行车，我清楚的记得要上厕所了，于是在路边看到一个奶奶，去借了她家的厕所和纸，我从中午走到了天开始慢慢的暗下来，并且还下起了小雨，这个时候，我开始害怕了。

于是我一边哭一边走，我依稀记得舅舅家是住在县城里的最边上，我想去找他。路上碰到了一个大爷骑着车，后面是一个板车，车上都是水果。大爷看到我哭，停下来，问我“小姑娘，你怎么了？”

我看着一车的水果，肚子更饿了。

“我饿了！上来找亲戚，没带钱。”我当时说。

大爷笑了笑，从板车上拿了一个水果递给我，说“赶紧吃了去找亲戚，下着雨又快天黑了。”

之后大爷便又骑上了自行车离开了，我拿着苹果，站在雨里，脸上都是泪水。

于是我一边吃一边哭，一边继续往前走，说实话，那时候我根本不记得舅舅家在哪里。

很快，我又碰到了一个叔叔，他问了我情况，我想了想告诉他，说我来城里找亲戚，钱丢了，也不记得舅舅家在哪里。是的，我撒了一个谎。

那个叔叔很好，他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了附近的收费站，将我交给了交警。

收费站里的几个叔叔阿姨对我很好，知道我没吃，拿出他们的水果和零食给我，等我吃完，其中一个阿姨拦了一辆货车将我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