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受难记 第十章

蝉声躁动，朗月千里但闷热难掩，空气湿浊，风不过境，令人难眠，索性睡不着的广陵王步出内室，孙家的庭院少有树，因为孙策觉得容易藏人所以基本上能砍掉的都砍掉了，却剩下了一棵海棠，但是夏季并非海棠开花的季节，没有风只能干巴巴的戳着。树上偶尔挺落几只云鸢，因为是晚上，正是他们活动的时间，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坐在房顶的广陵王

手中的心纸君动了动，不同于绣衣楼的心纸君，这个小人有自己的特色，身形儒长，大概是诸葛亮故意为之，在纸人身上也描了龙形图案环绕

“殿下？”站了起来，小纸人微微颔首“多谢殿下的糕点，唔……小龙很喜欢”

“别客气，下次来江东再多给你准备几种”

“本来今日想要跟殿下叙旧几句的，只是周将军一直拉着你不放，才没有机会攀谈”

“额..是些私事”

“没想到周将军竟然也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我只知道他潇洒肆意，却未想过竟然也能任性如此，竟然连大军出发的吉时耽搁了也不放在心上，非得拉着你把话说完不行，真是个洒脱又任性的人呀”

“不是，你误会了，我与周瑜并非..”

“并非眷侣？”他直接打断，“殿下还现在这么以为么？”

广陵王扶额“我与他是同胞兄妹，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却血脉同源，不可否认”

“啊...那既然殿下说是，那便是吧”当局者迷。他放弃了与之纠缠不休，使得广陵王抓住机会另寻话题

“想来你也很久没回隐鸢阁了，不想回来么”

“并非”那边沉默了良久“师傅他还好么？”

“自然是，有葛洪在身边他总不至于太孤单，只是...他的身子一直那样，你也知道”

小人低下头去，神情也随之落寞了“并非不回隐鸢阁，只是，害怕师傅责备”

“误会了这么久，他早就想开了，你回来看看他也好，也能解他的心结”

“殿下...”这样能够预知先机、神机妙算的人竟然在此处犹豫下来“我...”

“水镜先生这样温柔的人，肯定不会怪你的！”

“嗯...”他勉强应下，转化了话题

“殿下此次回广陵，亮有些话一定要嘱咐，此次周将军西征荆州，凶险万分，但殿下无需过于担心，周将军善察人心、进度有度，又有程普、鲁肃两位贤明之士辅佐，相信定能化险为夷。“他微微停顿，”而是..殿下你要格外注意，即使在是广陵，也可能步步为营。我观天象，知殿下图徐州，但徐州政局复杂，曹军与袁氏密探、间谍盘根错节、互相掣肘，殿下要格外小心、谨慎行事。”

诸葛亮话未说完，军帐外铁蹄踏地、骏马嘶鸣、更有兵器琅铮作响，有人闯入营寨！

竹林深处，青衣公子独坐幽篁，燃炉、引水、取茶、温盏，片刻后茶香倾出，香云缭绕，流水叮咛，偶有微风穿入竹林，引出簌簌竹声。

“长公子，江东密信”

袁基未接，任由黑暗中的人将密信放在茶台。

斟茶、添水、再煎茶。新月渐隐云雾之中，剩下八盏明灯烁烁放光，将这一方天地隔于暗林。

他取杯轻啜青黄色茶汤，香味扑鼻，似有些甘甜回味“下邳富饶安康，这水也是如此令人喜欢。”

直至喝完一盏茶，才取来密信，小若赶紧跟上，提灯为他映亮信纸

炉上茶水沸沸，他放下信纸用青布湿巾垫着取下茶炉，再斟一杯。天上月已隐尽，竹林幽暗再难看清，只有偶尔的簌簌声提醒四周有树木环绕，明亮的石桌石台之间像是被暖光包围的唯一圣地，仿佛在天下间只有这见方之地清醒独存。

“殿下可了解袁基一片苦心”似是自问自答“小若，发密信于曹公：徐州空虚，州牧羸弱，亦可自取！”

密信上言：广陵王已出江东、夜奔徐州。

“在做什么？看你的心纸君怎么还没休息？”忙了一天的人终于独坐帐中，周瑜掏出从妹妹那拿到的小纸人，按照她说的方法唤起，静待回复

广陵王‘嗖’的起身，揩了一把眼前零碎的头发，小心谨慎起来“太热了，睡不着，心里不能安生”

不怪她紧张，周瑜行军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许出江东，待他回来一切事项再从长计议，只是战时之事瞬息万变她怎么可能苟立江东，作壁上观，若真的等到广陵有难，她再回城岂不是贻误战机。

广陵王本来也不想认他这个‘不出江东’的命令，想着自己拖拖总能拖到他走了，既然周瑜走了就管不着自己了，那还不是乐得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她完全是低估了周瑜的耐性——直接拖到了大军整装待发的一刻，军令号角吹过三遍良辰吉时已到，他依旧冷静的用那双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眸子等着她同意。

三万军将无遮无避顶着烈日炎炎集结于兵场，日上梢头酷暑难当，空气又闷热黏腻，众人甲胄齐全挥汗如雨，就这样硬生生的等着，等着他或者说是她的一个“好”

无奈。广陵王长叹。

“江东临水，温度高了就容易闷热，让他们给你添置些冰盒在屋里，能够解热”

“有冰盒，但是只能解热，还是闷气，没有风，真是难受”

“荆州之事有我呢。”周瑜的声音平淡如水，好像这不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战而是去河里钓鱼一样稀松平常

按理说荆州事与广陵并无太大干系，曹、孙、刘三家各怀鬼胎逐鹿荆州，迎曹军与荆州地界之上，与广陵远隔数十里，就算曹操野心再大也不可能把战线拉长到这里，所以他的这‘有我’未免莫名其妙，说的似乎是为了广陵王而征荆州一样，她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心中徒升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该不该追问“哥...？”

“晚膳用过了？”

“嗯！”

“吃了什么？”

“额..绿豆粥..”广陵王扶额，“哥哥你在前线带兵，本就心力交瘁了，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关心我”虽然嘴上说着关心，但是这明明就是在监视啊！自从他出门，可能是见不到对方的原因，每天事无巨细大事小情，全都要盘查一遍，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精力

“孙策在么？”

为什么他会在啊！！哥哥，这可是大半夜啊！“没..他大概在睡觉了”

“这个时间，他会睡觉？”

“多喝了些嘛”

“叫醒他，我有话跟他说！”

“我的心纸君是给你们两个传话用的么？”广陵王故作矫情的撅撅嘴“我半夜闯人家的房间也不好吧..明天你们再说不行么？”

“你不在江东？”不是问句，是反问句。

广陵王咋舌，果然想在周瑜眼皮子底下转换话题就是这么难，每一处自己稍微避而不谈的点他都能敏感准确的揪出来，对症下药而且..全是猛药！

这个哥哥可真是自己的‘心头大患’。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在她也想到了周瑜会检查自己是不是在江东，已经做了准备，与他说话的空档已经掏出另一个心纸君，紧急呼叫孙策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好嘛~孤男寡女的~”

“撒娇没有用的，妹妹”

“我去叫！你等等”广陵王紧张的握着两个心纸君，让两边人对话，只能期盼着孙策这个大聪明不要给自己掉链子

“怎么啦？大半夜找我！”

“嗯？你不是喝醉了？”周瑜也略有错愕，竟然真的是孙策的声音

“喝了一些，结果吕蒙这个丫的！***！他把桌子给干翻了，气的我揍了他一顿”

“晚上吃了什么？”

“！！哥！你套路我！！”孙府的晚宴一向是一起用膳的，广陵王作为孙府的贵客，自然是每天跟孙策同食，若孙策答得与她答的不同，岂不是露馅了！

“绿豆粥呀！公瑾你知道的，张婆熬的那个绿豆粥~啧啧啧！香极了！！哎呀！我的绿豆粥，吕蒙************！”

广陵王松下一口气

“突遭一事！”周瑜不管他还在骂人，强行勒住了他的缰绳

“我们夜扎营寨突入了一波夜行军，兵马将近一万，是荆州刘琦的军队，据说也是从支援荆州而来，突遭变故，不得不夜奔逃亡”

“刘琦？”红衣小纸人原地坐下，寻思片刻“支援荆州？还是去夺取荆州了？”

“有何区别？刘琦与刘琮不和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刘表病重刘琦探望生父，刘琮的母亲蔡氏不允许刘琦探望，硬生生把刘琦轰走了，就没给刘琦任何一点夺权的机会，如今刘表已死，他本应能够以刘表长子的身份入关荆州，与刘琮鱼死网破，大概也没想到刘琮直接投降，这样直接把与刘琮的争斗变成了与曹操的争斗，以他的一万人马怎么可能与曹操一战，所以只得赶紧逃跑，却被我们撞上了”

“这样说来？”孙策取来手中弯刀，仔细擦拭起来“他与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也是荆州

“所以，敌人也是一致的”既然目标一致敌人一致，那自然可以一用。孙刘联军本来人数就少于曹军，若是联合刘琦，还能多个帮手，只是这一招有利自然有弊

“若以刘琦的名义，攻荆州岂不是更顺理成章？”孙策饮尽一杯

“只是这名义一旦打出去，若是胜？刘琦以名号而居？”毕竟他是刘表长子，理应顺承刘表爵位，若联军胜莫不是又给自己找了个顺理成章的麻烦？

“刘备怎么说？”

“刘备本就怕我们独吞荆州，他只有一万人马势单力薄，若是能联合这个刘琦，正好牵制我军，互相制衡；况且他本就是刘表部下，如今转站刘琦也不过是旧臣新将，所以刘备正大张旗鼓，鼓吹刘琦的正义之师，欲与刘琦联合”

“与刘琦联合？”红色小人突然笑起来，笑声爽朗“看起来咱们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刘备要联合刘琦而不是认主刘琦，若是认主，就以刘琦刘氏血脉为根本，那就应该刘琦、孙策之战，可是联合，那就是三军联合刘备、刘琦、孙策！各怀鬼胎。

”他兵马一万都敢引水入墙，更何况咱们兵马三万？我又有何畏惧？咱们且看看这个刘琦能做何动作！若有自立之心，杀之后快！”

广陵王摩挲剑柄得手顿了顿，孙策看似心思豁达为人爽朗，但是身为上位者自然还是带着自己的独断专行的，这一点早就从他强杀江东五斗米教徒而可见一二，邪道乱政之事，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只要信众足够即可，无关对错。虽然当下强杀妖徒有失民心，但只要抚慰得当就能将这些信奉之人转换为江东良民——莫不过是信奉孙家罢了。

小纸人失去支撑，瘫软在桌上，只剩下那个蓝色的小人，竟然在梳头？！

“哥哥要休息了么？”广陵王将剑收纳起来，趴在桌上看那个认真梳头的小人，每一下都是一丝不苟，难怪能有这么飘逸“舟车劳顿，辛苦哥哥”

“用这么两句辛苦就搪塞我了？”

广陵王：额..

“刘琦是你的人吧”

！！

“弘农杨氏的公子杨修，这么重要的身份可没有这么容易就掩盖过去，”

周瑜站起来，行至案前，翻出一封书信“你欲与孙刘两家争荆州，只是这点可不够，”他于烛火上引燃信纸，信纸飘忽瞬间腾起火苗，化为灰烬“刘备和孙策怎么可能看着到自己手里的肥肉，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长子取走？”

“...哥哥真是料事如神呀...”广陵王苦笑

“我只知道，我的妹妹，野心不会就这么一点。”他转回桌前坐下，引燃手中（不让写）

“身在徐州要事事小心”他吐出一口气

“嗯...？！嗯？！徐州？！”广陵王惊，从桌子上蹭的坐起来，膝盖’咚‘的一下磕到了桌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中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

“以为能通过心纸君糊弄我？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呆在江东，就不是你了”周瑜把小纸人握在手中似乎在试图从中汲取到她的体温一般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明辨身边人事，唯有一点，切不可妄动曹袁联盟，引火烧身！”

无助般的垂眸叹息“哥哥已经没有回溯的能力了...”你万万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随意赌博了，我已经...无法看着你再次死在我身边了

“哥哥？”广陵王也握住这个垂眉叹气的小人，突然笑了“哥哥放心，我不会死的，也对我稍微有点信心呀~”

“若你再死，我只能去找左慈，再开一次‘无一物’”

“那可是仙家阵法，岂是随意开启的”

“仙人，也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能让他重启‘无一物’...”哪怕是...把什么宇宙微尘变成地震，变成土崩瓦解，变成上下颠倒天翻地覆！哪怕是...用全世界来换！

夏虫嘤咛，百里无月，只有厚重到令人难以喘息的湿黏空气挥之不去，似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