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鳞 第18章 出头鸟

然而，十几位元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毕竟一旦道心蒙尘，就几无机会飞升仙界了。

李春秋慷慨激昂：“各位道友，若非本人执掌补天阵，脱身不得，否则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守护这方仙土。”

“李道友高节，贫道惭愧啊，多少年前便是元婴大圆满，却迟迟不敢迈出最后一步，已然错过了渡劫飞升的最佳时机。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便以此身回报仙土吧！”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干瘦老道挺身而出，是某个仙土大宗的太上长老，不再多话，手中的拂尘一扬，轻飘飘的，有如微风拂面，但接下来的动静，却令天地动容，山河失色。

下面高台上的小茶壶惊得目瞪口呆，原本覆盖京师上空乃至周边上万里的亿万凡人云海，随着干瘦老道的一拂尘，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透下一片血色的光亮，豁然是京城的大小。

也就是说，老道的一击，足足灭掉了数十万凡人，这便是人族的大神通者了。

那片光亮缘何是血色的，因为这一圈的凡人都化为血雾，漂浮而下，跟血色的大地映照，有如人间地狱。

各路修仙者如释重负，齐齐叫好，并抓紧时间调息。

老道又拂了第二下，大洞随即扩大了一圈，又是数十万凡人灰飞烟灭，照这个速度下去，只要老道坚持拂个几千上万下，就可以灭掉天下的数十亿人了。

小茶壶满脸不忍，阿九则不为所动，甚至哂笑：“孔老儿，你杀绝了凡人，也等同断了仙土根本，届时无有新血补充，尔等宗门就等着消亡吧。”

孔老道闻言，略显犹豫，阿九说的没错，大半修仙者都是自凡人而来，一旦凡人灭绝，仙土宗门也将跟着没落，此举不啻饮鸩止渴，又或是杀鸡取卵。

李春秋厉声道：“孔道友，勿受九尾狐妖言耸听，即便我仙土荒芜，也好过变成妖土！”

小茶壶原本对李春秋还是颇为敬服，对他此言却颇不认同，如果牺牲天下人来保住仙土，这样的仙土比妖土还不如。

他转念又想，阿九不惜牺牲天下人破坏补天阵，跟李春秋又有何区别？五十步笑百步耳。

最可怜的是亿万无辜的凡人，沦为仙妖争斗的棋子和牺牲品，正在并将付出最大的代价。

小茶壶一时间，觉得两方都不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他理所当然地站在凡人这边，因为他就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啊。

但这亿万凡人又是站哪边的？凡人是仙土的根本，是修仙者离不开的土壤，相当于母体和子体的关系。

可是现在，全天下的凡人都在帮着妖族攻打仙土，逆转仙凡，即便他们是被阿九所控制，迷失了本心。

小茶壶仔细一想，当然还是站阿九这边，她罩着自己，她活，自己才能活。

就在小茶壶心思跳跃之际，天上的孔老道已然坚定了信念，以舍己身守护仙土的大无畏精神，倾力挥动拂尘，一下，两下，三下……

他挥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原本就干瘦的身材，似乎越来越佝偻，显见这种顷刻倾一城的大神通，不是那么轻易施展的，所付出的代价，已不止是道心蒙尘，甚至是生命。

好在孔老道先清空的是中间的凡众，周边的凡众汇集过来，也需要时间，就这么相持相耗，以一人敌亿万，那拂尘也不知挥了多少下？

所有的修仙者，无论低阶高阶，都默默地看着这个挥洒方遒、虽亿万人吾往矣的干瘦老道，无不目露崇敬，他正在做的，九成九九的修仙者做不到！

天色越来越亮，那飞天凡人汇聚的浮云越来越薄，在京城的上空，更形成了一个稠的近乎半凝固的圆柱状血雾气漩，宽广跟城池差不多，顶天立地，高耸入云，这是亿万凡人的尸体所化，若置身其中，一呼一吸，进入体内的都将是血气。

还好，金色高台依然是一方净土，可以让小茶壶自有畅快地呼吸，但天上降下的灵气明显变稀，他体内那种充溢灵气的平衡已被打破。

这是不好的征兆，三天快到，补天阵很快就能补好天缺，阿九几世的努力和筹谋将付之东流。

但是，以她的心智绝彗，会坐以待毙吗？

“孔老儿，你既然如此急着归西，本座便送你一程！”阿九果然发声了，玉手轻扬，八尾飞舞，好似要冲天而起。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出手对付孔老道之际，其余早就盯着阿九的元婴大修也做好了全力援救的准备，毕竟此时，救孔老道就是救自己。

然而谁没想到的是，阿九双手一合，天际好像刮了一阵风，正常的风都是向一个方向刮，但这阵风却是从周围刮向中心。

原本云集而来的飞天凡人，要弥补被孔老道打出的大窟窿，还需要不少时间，现在借助阿九刮起的大风，转瞬间填补了京城上空的大窟窿，继续向补天阵冲击。

凭借孔老道元婴大圆满的一己之力，几十亿凡人已被灭掉十几亿，尚余六七成，此刻声势暴涨，大有再度逆转之势。

“妖孽，贫道便随你心意！”但见孔老道嘶吼一声，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在了拂尘上，再次一挥，血色拂尘闪过，轰然一声，亿万人阵再次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比原先至少大一倍，也就是说，一下子灭掉上百万凡人！

血瀑如稠直灌而下，小茶壶若非身处金色高台，视线必定尽被遮掩，心中震撼，再次感觉自己的渺小、凡人的渺小。

在大神通者的眼里，凡人连蝼蚁都不如，只是空气中的尘埃而已。

“本座倒要看你有多少精血，再来！”阿九冷哼一声，又是手一招，百万凡人的窟窿再次填满。

换句话说，她可谓弹指间，百万生命灰飞烟灭，子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耳。

“啊——噗！”孔老道不再说话，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在了拂尘上，再次扫出，又是百万人化为血瀑，但他脸上的颧骨突起，显示精血的消耗十分严重……

“孔道友，这是我以天珍地宝炼制的九转补血丹，天下仅有十粒，送与你服用。”一个元婴抬手抛过来一个小瓶。

“这是本宗的极品回青丹，亦送于孔道友！”

“此乃天品灵芝草，本座本打算炼制延寿药，现送于孔兄……”

一时间，各位元婴纷纷不吝珍藏、掏出压箱底的丹药送于孔老道，只要他支撑得越久，就越有机会保住胜果。

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药瓶飞向孔老道，他也不矫情，挥袖全收，直接挑合适的往嘴里倒。

反观阿九这边，除了手下三路妖军，竟无一个大妖来援，甚是孤单，或许都不看好她，可谓道孤如狐。

小茶壶心中对修仙者看不上的同时，对妖族也多有鄙夷，可惜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对阿九压根没啥帮助。

风再起，窟窿再填，拂尘又扬，又是百万人成云烟！

两位人族妖族的顶尖人物，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斗法，虽未直接跟对方动手，但其浩荡惨烈，百世罕见！

孔老道虽然服下大量的极品丹药补血补亏，但相对于他消耗的元婴精血，依然补益甚微，眼见他的颧骨越来越高，身子越来越佝偻，整个人瘦得像是一副骨头架子。

而他喷出的精血也越来越少，每一次倾力挥动拂尘，杀伤力渐减，聚来的凡人云阵再次密集。

反观阿九，一直云淡风轻，挥手而已，有天地伟力资助，她几无消耗。

终于，在一人灭掉近半的天下凡人之后，眼看阿九又招来百万填补窟窿的人海云阵，几成骷髅的孔老道忽地将拂尘抛向半空，以最后的气力大喝：“贫道不负这天地！不负我初心！就此去也——”

随着老道全身爆成一团血雾，融入拂尘，带着他的残念，拂尘做出最后一挥，那一刻，天地仿佛动容，以京师为中心，方圆几百里的天空为之一亮，血色的亮！

孔老道以生命为代价的最后一击，竟然带走了几百万凡人！

小茶壶亦为之动容，虽然他做不到孔老道这般，但并不影响他对此人的敬服，仙也罢、妖也罢，人也罢，有如此大气魄、大无我，才是真正的为人榜样，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此生矣。

天上地下一片沉寂，跟小茶壶同感者不在少数。

此时，失去主人的那柄拂尘飘然直落，虽然沾满了二、三十亿凡人的鲜血，但却是元婴大圆满的本命宝贝，价值不可估量。

早有两位元婴抢先出手，一个以大搬运手法隔空而摄，一个抛出一条丝带瞬息而卷，刚好一个握住手柄，一个卷住尘尾，互不相让。

“倪道友，本宫跟孔道友交情深厚，此拂尘便让我保管，异日交于他弟子或后人。”卷带的主人发话，乃是一绝色少妇，亦是众元婴中的少数女修之一。

“袅婆娘，谁都知道老孔不近女色，跟你有何交情？他虽为崂山宗客座长老，但从不收徒，也无子嗣，拂尘落到到你手上，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本座刚刚出了一粒太初大补丹，价值连城，刚好抵这拂尘。”姓倪的元婴却不相让。

此言一出，又有几位元婴不乐意了，纷纷道：“某也出了丹药，价值不亚于你……”“照倪兄这般说法，我等皆有资格取这拂尘……”

小茶壶刚刚对孔老道的敬仰又被这几位元婴大修给败坏了，正主刚刚身死道消，就有人挣他的遗物，浑不顾危机尚未解除，亿万人海云阵正在重新集结汇聚。

看来修仙者的品性跟修为高低无关，或许越是自私无情者，更有机会成就大道，正所谓大道无情。

好在还有清醒者，李春秋及时发话：“九尾狐所驱凡众正卷土重来，还望各位道友以大局为重。李某以为，哪位道友愿意接替孔道友出手，此拂尘便归于谁……”

一听李春秋此言，倪姓和袅姓元婴不约而同地收手，空留孤零零的拂尘在原地。

而天色又暗，尚余的二三十亿凡人又遮天蔽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