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四十二

“人的思想之先进开通与否，并不与年龄相关。有的人很年轻，思想却很闭塞，有的人年纪大了，思想却很开明，这也计算不到，俞老先生早年旅欧游美，对西方文明接受的比大多数国人都早，与他交谈，极有收获。”

“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南方，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去的吗？”

“你要去南方，哪里？”

“可能去上海，那里租界比较安全。”

“又是上海？”

“怎么，还有谁在上海？”

“没有，春节听说有几个亲戚去了上海。”

杜宏奕点点头，“局势骤变，天津离京城太近，政治色彩亦浓，沈嘉凯他们几个去了青岛，我想青岛离北京也还是太近，还是去上海比较好。”

顾玉卿点点头，袁世凯重新上台，杜若斋受到重用，杜氏兄弟的斗争也更加白热化，杜宏奕选择离开这是非之地，大抵也是不想与大哥争执，省得兄弟阋墙，让人看笑话。

冯少轩跟她讲过，杜宏奕已经暗中通过中间人与上海的一位青帮大佬联系上了。上海，那是一个比天津更加三教九流混杂的城市，政府的力量在那里都不如青帮的势力，在那里，杜宏奕或许更加安全也说不定。

“万一哪天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去上海找你。”她笑。

杜宏奕微笑颔首，“你不是一直想从事教育事业嘛，如果愿意到南方的话，我倒可以为你谋划。”

“真的吗？”她笑，“不过，我可不要当教员，怎么也得当个监督，学校的一切由我来定夺，那才有意思。”

“心还不小，你才多大，就想当监督了。”

顾玉卿心想，沈嘉凯年纪倒是不小，难道他就适合当监督了？

“我最不喜被人管着，若是不得自由，那还有什么意思。”

杜宏奕大笑，“年纪轻轻的，倒是习得一身文人散漫的习气，可怎么得了。”

“倒好像你受得了管束。”她笑说，杜宏奕听了，也觉自己的话可笑，这世上，谁不渴望自由啊。

他们二人谈得很是投机，一直到舞会的乐曲结束了，还有点意犹未尽。杜宏奕送顾玉卿回到座位上的这么一小段路程，也旁若无人的交谈着。

到座位上，傅珊珊和许君雄早已坐在那里了，连傅主编和夫人也在一起，一旁除了冯少轩，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许君雄为他们俩介绍，说这是孟柏舟，也是一名留学生，只不过从英国留学回来，是许君雄多年的朋友，与他是总角之交，情谊非同一般。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白衬衣、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抹了发油，面庞清秀中带着几分南方年轻人特有的狡黠，文雅而又精明，精明而又稚气，嘴角微微上翘，活泼浪漫的样子，戏里走出来的许仙一样，观之可亲，与许君雄这样不苟言笑面带几分严厉的军人站在一起，画面说不出的怪异，顾玉卿简直好奇，他们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如何做得朋友？

许君雄为他介绍顾玉卿的时候，他眼睛盯着顾玉卿看个不停，将顾玉卿心里对他的一点好印象全都破坏了。

不料，待许君雄说完，他冷不丁的问道：“顾小姐可是陆文毅的表妹？”

顾玉卿很诧异，“你认识我表哥？”

孟柏舟点点头，他与陆文毅在上海上学时就认识了，是陆文毅的同学，后来他去了英国，听说陆文毅去了日本，这两三年了，也没联系，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顾玉卿便告诉他，陆文毅现在镇江，在海关关署工作。孟柏舟点头称许，说近期要南下，到时一定要去看看陆文毅。

顾玉卿看着杜宏奕便笑，“怎么都要南下，南方近期又要开花魁大赛吗？”

众人都笑起来，上海那地方，简直像是个大型的游乐场，四面八方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有好事者自称品花主人，将上海的名妓排了个序，封为花国状元，花国探花，花国榜眼什么的，仿效明末秦淮河畔选美之事，简直比国家的科举考试还热闹，报纸沸沸扬扬的连着多天都为之宣传报导。

杜宏奕最是青楼常客，又准备最近去上海，听她这样调侃，虽然心里已经对她没什么别的想法，可面上仍不期然的有几分不自在，倒好像他去上海是为了眠花宿柳。

顾玉卿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当着众多人的面也不好分辨，只得讪讪的笑着，由着他人将话题谈到了别处。

许君雄和孟柏舟是同乡，听说孟柏舟要南下，便托他去家里照看一下二老。他回来直接到了北京，然后经人介绍来到天津，因为南方打仗，家里不让他回去，订婚的事情，父母也没过来，只说是京中贵人介绍，必定可靠，寄了钱来，让他不要过于节俭，好好操办，待大事安定，再回去即可，不要在这时冒险回家。

父母都是老辈人了，为了他这个家中唯一的儿子的安全，真是一切都俭省了。许君雄认为订婚而已，不需要太过计较，况且乱世之中，也实在无必要奔波，便听了父母的。

傅主编夫妇在一旁看了，知道他想回去看看，便对他道：“你回国也未回家去看看，不如趁这次机会，带了珊珊一起回去看看，让她认认家门，也让二老高兴。”

傅珊珊听父亲这样说，不免低了头，她虽是新式女子，可听到要见婆婆，也还是有几分羞怯。

顾玉卿看了她，只是笑。

他们一行是在清明节前动身的，原本只是孟柏舟、许君雄和傅珊珊三人南下，因为在舞会上说起，杜宏奕也要南下，他动身，自是与他人不同，加上贴身护卫等人，定是要包下一截车厢的，众人说起，便约了时间一起走。

冯少轩仰慕江南景致多年，一直无缘一游，见他们一行人如此热闹，心里痒痒的，想尽了办法说要去采访临时参议院的议员们，恰巧那时又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唐群英等人大闹参议院事件，见冯少轩缠得紧，傅主编一松口，就让顾玉卿和他俩跟着杜宏奕一行南下。这样一来，原本是各自有事南下的，倒变成了一个观光团。

他们在南京下了火车，顾玉卿邀请大家一起去陆家做客，孟柏舟在上海时是见过陆士宏的，他与陆文毅又熟，到了南京不去拜见也觉不合适，便同意了。其他人无可无不可的，见他二人热心，便也雇了人力车，一起到了陆公馆。

恰巧这天，陆文毅也回到了南京，他与孟柏舟本是老同学，陡然在家里见到，很是欣喜。都是年纪相当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的，别提多好看了。

陆士宏赋闲在家多时，民国政府有人相邀他出仕，他也婉拒，说是年老力衰，难以为继了。陆文秋是清廷的叛徒，却是民国的功臣，因此，虽然他是清廷重臣，也没人为难他，由着他居家闲散。

他本是有些心灰意冷的，见到这些年轻人到来，也泛起了些活力一般，着力安排下人张罗吃喝，又将他们让到园子里谈天说地。席间说起许君雄与傅珊珊刚订婚，陆士宏说着恭喜恭喜，眼光却连着好几次瞟向顾玉卿，顾玉卿只低着头当看不见。

冯少轩看到了，便笑：“伯父，你不用担心，玉卿心高气傲的，总会有另一个更心高气傲的人收服她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像是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众人都将眼光看向他，想要他更进一步，顾玉卿只瞪着他，他却努努嘴，不再说话。

杜宏奕怕顾玉卿尴尬，就将话题转到别处，说是南京城有位有名的坤伶，叫做陶蓁蓁的，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南京城，很想听听她的戏。

陆士宏和顾玉卿大笑起来，他们并不知道陶蓁蓁的名气已然传到了北地，连杜宏奕这样的名人都想看她的戏。

“京津两地多少名角儿，巴巴的跑来南京城找名伶，南京虽然听不到，你去上海也是听得到的，她现在就在上海，四马路上有名的丹桂第一台，你去那里找她，一定找得到的。”顾玉卿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