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四十一

反倒是报界，操控舆论于手上，更值得关注一些。但这时期办报的也多，竞争激烈，傅主编并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其他的军政要员的孩子更有优势一些，所以，对这个乘龙快婿，他是稍稍有点受宠若惊的，毕竟，治世文人乱世兵，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能够力挽狂澜的只能是军人，这是一颗将要升起的冉冉将星，前途不可限量，女儿能在权贵云集的北方名媛里脱颖而出，着实让他感觉很有面子。

傅珊珊对身着军装，英武帅气的许君雄也是一见钟情，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两个年轻人都是从国外回来的新式青年，订婚仪式采用的当然是新式的。

订婚舞会在傅家花园洋楼的主厅举行，主厅的东西两侧分别是餐厅和会客厅，地下铺的都是柚木拼花地板，顶上是花式繁复的天花板，正中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垂挂着，四周窗户上镶嵌彩绘玻璃，夜晚，打开灯，光芒四射，远处看着，就像是林木纵深之处的一座流光溢彩的城堡，让人充满遐想。

这一晚，名流云集，傅主编交游极广，天津文化界的名人，他鲜少不认识的，傅珊珊的朋友也不少，京津名媛，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聚会。

最主要的，还是许君雄，他的名字已经传遍京津两地，真正一睹真容的却不多。顾玉卿和冯少轩进去的时候，主厅里已经是灯光璀璨，乐曲飘扬，她跟冯少轩跳了两曲，感觉有些疲惫，便坐到一边去休息。

傅珊珊带着许君雄过来打招呼，这晚是她的主场，她几乎没有歇息，一直在跳舞，她的脸红扑扑的，笑意从眸子里透出来，旁人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词：幸福。

这本是一个不可捉摸，只可意会的词汇，这会儿倒像是有了具像，可摸可看的，好像舞厅里变幻的灯光一样，在流淌，在荡漾。顾玉卿看她和许君雄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端起一杯酒，笑道：“恭喜你们。”

许君雄也端了一杯酒，“早就听闻顾小姐的大名，一直无缘拜会，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许某佩服。”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玉卿笑道：“不敢，许先生，国之栋梁，我久仰大名才是。”

傅珊珊一屁股坐到冯少轩一旁，叹道：“今儿个可真是累死我了，你们两个人别学那帮老夫子，酸文假醋的，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行不行？冯少轩，明儿你做首酸诗嘲讽他们，我给你配插画。”

许君雄和顾玉卿听她如此说，便停止了谈话，坐下来看着她笑笑。

“酸诗不用作了，我这里有一首现成的。”顾玉卿笑道。

“什么，念来听听？”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傅珊珊这时穿了一袭白色礼服，裁剪合体，衬托得她纤腰细细，秾纤合度，头上是一个由珍珠和绢花串成的发箍，一头烫了大卷的乌黑的头发波浪般垂下，随着她的动作而随意摆动，柳叶眉，樱桃唇，粉面桃腮，春花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许君雄是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站在傅珊珊身边，是无可替代的护花人，两人一起，在这大厅里有着无言的引力，吸引的众人的视线随他俩移动。

顾玉卿用昆曲的腔调将这几句词唱出来，众人听着戏词，看着这一对璧人，不禁拍掌叫好。

掌声刚停，就见杜宏奕走过来，也唱道：“不到此间，怎懂美景如画？”仿的《牡丹亭》“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腔调，惟妙惟肖，又是一阵喝彩声。

傅珊珊与许君雄起身迎了过去，“四少，玩票玩到你这个水平，也算是世间少有了，多少梨园世家子弟也到不了这境界呀。”傅珊珊赞许道，她也会一点昆曲，但也就是欣赏之余，会几嗓子而已，比不了杜四少。

“过奖，过奖。”四少拱手致意。

“真的，四少水平与日俱增，连俞大师都说比他自己手下亲传的几名弟子都强呢。”旁边有人附和。

“我唱的水平虽然不行，可听的水平还是有的，戏曲这是来不了假的，张嘴就知有没有，四少这些年的功夫没白下。”傅珊珊笑道。

“既这么说，珊珊，赶明儿你们结婚，唱堂会，我来客串一场，如何？”

“那敢情好呀，四少给咱唱堂会，这面儿可大了去了。”

“哇，四少，这不公平，我家老太太下月六十大寿，你也得来一场才行。”有人起哄。

四少笑着举起一杯酒，“行，都没问题，谁叫咱就好这一口呢，有得吃，有得喝，有得戏唱，人生如此，快乐无以复加。”他说着，一仰脖，一杯酒就进了喉咙。

旁人拍掌：“好，四少，好酒量。”

这时，又一曲响起，人们纷纷去跳舞，四少请傅珊珊跳，许君雄便过来请顾玉卿，四少穿着一袭印着白云鹤暗纹的蓝色绸缎长袍，上面穿着一件绣花的暗红色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帽前坠着一颗红宝石，垂着一根长长的辫子，这身旧式装扮与身着洋装的傅珊珊站在一起，说不出来的滑稽之感，旋转着经过他们这一对时，顾玉卿总也忍不住想笑，许君雄看到了，问道：“怎么，什么这么好笑？”

顾玉卿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嘲笑别人，说道，“看到珊珊这样幸福，我替她高兴。”

许君雄性情宽厚，只当她是真话，“珊珊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替她高兴。我听珊珊讲过，你可真是勇敢，一个人跑到天津，不害怕吗？”

顾玉卿笑道：“一开始是有一点的，不过我运气不错，遇到不少好人，像冯少轩和他的母亲，还有珊珊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快就适应了。你呢，听说你是西点军校毕业，国外生活怎样，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军校嘛，难免要辛苦一些，不过肉体上的那些苦算不了什么，一个人在国外，苦闷、孤独才是最难耐的。”

“在美国留学的中国人应该也不少？”

“是有一些，不过……”许君雄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玉卿见他没继续，就笑道：“现在好了，回来了，又有了珊珊这样美丽的姑娘做伴侣，以后会幸福的。”

这时，傅珊珊与四少又转到了他们身边，他们俩也在说着什么，就见四少的眼睛也朝他们这一对看过来，顾玉卿对他颔首微笑致意，他也微微点头。

“四少好像对你很有兴趣？”许君雄见状说道。

“我们是老相识了。”

下一曲，换了杜宏奕与顾玉卿跳，刚上场，杜宏奕便笑问顾玉卿，“珊珊比你还小两岁呢，就先订亲了，你倒是不着急？”

杜宏奕已经订下婚期，再过两月就要成亲了，他们之间可能有的尴尬此时已经消散，顾玉卿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在这之前，心里总有一股愧对于他的情绪，好像如果他不结婚，她便有了罪责一样，听他这样讲，很是汗颜，但也很宽慰。像他这样的豪门少爷，自然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她笑道：“姻缘自有天定，急也没用。”

“倒看不出来，你还很迷信？”他调侃。

顾玉卿笑了笑，“存在即合理，全世界都有各自信奉的宗教，佛教在中国传承了两千年，未必无因。”

杜宏奕听了只是笑，“你说在南京与俞老先生相谈甚欢，我还不太相信，看来果有其事。”

“怎么，你还认为我吹牛？”

“那倒也不是，只是想象不出来，你与那样一位老前辈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