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二十九

顾玉卿没理她，和陆文秋一起看了看其他的东西，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就出来了。

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家茶楼，便进去，要了一壶龙井和几样点心，坐下休息。顾玉卿提议来逛劝业会场，却只买了十几把白折扇，这时便拿了一把在手上，慢慢摇着，陆文秋见状问道：“你买这么些白扇子做什么？”

“马上中秋了，我准备写几把扇子送人。”

她的字出名的好，当初傅绅豪一半倾心于她的文笔，一半倒是折服于她的字，早已在报馆里传开了，这个礼物倒也新颖别致，不落俗流，只是，哪儿有人秋天送扇子的？陆文秋捂着嘴笑，只是不说话。

“怎么，有问题吗？”

“你博古通今，怎的忘了秋扇见捐？”

“我送的可不是扇子，是我的字，谁舍得拿我的字真的当扇子使？”顾玉卿傲娇的回应。

两个人都笑。

陆文秋想了想，“你在北方，我在南方，见一面不容易，我也写一把赠与你。”

“好啊。”喊了店小二，问借一副笔墨，客人临时想起事情要记录一笔，也是店里常有的事情，店小二很快就拿了上来。

陆文秋舐毫吮墨，很快写了一首小诗：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灵物本特达，不复相缠萦。

顾玉卿看了，频频点头，她自然知道表姐的意思，一个女孩子，置身在天津这样的万国都市里，身边围绕的尽是形形色色的男人，就跟羊羔入狼群般，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古往今来，独自离家出走的女孩，不是回家，就是堕落。

她既然决定了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但是，这样一个花花世界，诱惑数不胜数，当然更要洁身自好，万事小心为意。

她笑了笑，“表姐，你也忒小看人了。”复又朗声念道，“不遇天人不目成。”

陆文秋赞许的点点头，“俗子胸襟谁识尔？”

两人相视而笑，很有莫逆之感。

复喝了一会儿茶，陆文秋忽然叹了口气，“你不要怪我多心，女人在这世间行走，比男人艰难得多。在日本，我们有一个同学，与你差不多年纪，我们在日本的中国女同学组成联盟，要求男人平等，发誓绝对不与人做妾。她说起来也是个坚强的姑娘，为了躲避家里订下的婚姻，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幸好遇到熟人，将她带到日本，考上了青山实践女校，她人聪明，本来前景很好，就因为抵不住别人的甜言蜜语，做了人家姨太太，前程尽毁。”

顾玉卿默默喝茶，男尊女卑了几千年的社会，男人讨姨太太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司空见惯，谁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除了她们这样极少数的，对平等意识有着强烈需求的人，才会不遗余力的倡导平等。大多数女子，还停留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思想里，遇到个经济条件好的，以物质诱骗，对于抵抗力不强的姑娘，自然是很容易被俘虏。又或者，有那等油嘴滑舌，会哄人开心的，年轻的姑娘不识人心，耳食爱情，为了几句甜言蜜语连爹娘都不要就跑了的，更是不胜枚举，自古及今，这类故事层出不穷，绵绵不绝，这又哪里是几句话所能解决的？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世人以为好走的路，往往越走越难，反而是看起来艰难的路，越走越宽阔。”她轻轻说道，“表姐，这条路，总要有人先披荆斩棘走出来，而后才有人跟随，当先驱并不那么容易，你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我自然知道，只是想起来，有些难过。”

“我们只管踩一条新的道路出来，让愿意步后尘的走这条路的就是了。其他人，就算我们把路都铺好了，人家不愿意走，那也没法子。千万个人，有千万个想法。”

陆文秋忽的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头望天花板，长叹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顾玉卿也不知她怎的忽而作此感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缩，“表姐！”

“罢了，罢了。”陆文秋摆摆手，边收拾东西边说道，“咱们走吧，去你住的地方瞧瞧，我就该走了。时间紧迫，耽搁不起。”

顾玉卿只好会了帐，与她一起离开。她走到门口，却突然回转身看了一眼茶室里的人，大家都在喝茶、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她，她这才放心下来，心里也疑惑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傅绅豪对于顾玉卿实在是欣赏的很，逢人便夸他慧眼识英才，为报馆招揽了一位奇女子，说得多了，众人未免好奇，甚或有人专门跑到报馆里就为见她一面，看看何等神人的，弄得顾玉卿哭笑不得，对傅绅豪道：“主编，我看你弄个玻璃房子，将我关在里面，收门票让人来参观好了。”

众人都大笑。

过了没两天，傅绅豪家中又有聚会，特地来邀请顾玉卿，说她一定要去，这位客人来头很大，指明要见她。她笑问傅主编收了多少门票钱，傅绅豪没理她的调侃，只告诉她务必到场。冯少轩听了，就来打趣，“从来没见傅主编这样隆重，哎，你说是不是给你介绍男朋友呢？”

顾玉卿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可真多。”

“这是很有可能的，只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冯少轩捏着下巴，很是认真的思考。

顾玉卿见他这样郑重其事，也怀疑他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傅主编对她赏识有加，傅夫人更将她当作至亲晚辈，跟所有的妇女一样，总为她的婚事操心，问她喜欢怎样的人。

顾玉卿只是笑笑不答理，她说过的，不考虑婚姻问题，只是傅夫人不相信，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认为顾玉卿这样讲，只是没遇到符合心意的年轻人，遇到了，什么过往的伤痛，什么不婚的承诺，还不都是一句空话。

顾玉卿当然不是真的就抱定了一生不婚的思想，只不过，对于婚姻，她总是失望居多的，退婚的遭遇对那时艰难的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也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婚姻，顺其自然就好了，总得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她是这样想的。

自从慈禧和光绪归天后，袁世凯就被逼到洹水钓鱼去了，袁世凯读书不怎么样，钻营却很有一套，从一个落第秀才摇身一变而为北洋首领，这份能耐，实非他人所及。他人虽走了，可耳目却还在朝廷之中，无论是北洋将领，还是西方诸国，对他都很是看重。

此时的北京，真正是风起云涌，无数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大清朝行驶了二百多年的这条船将要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