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记忆 第五章 过往

太阳已经渐渐向西下去，荒漠与丛林总是比城市更远，更大。

李寻常和陆云两人行走在没有方向的道路上，日仄的阳光让人赶到疲倦。

因为太久没有喝水两人的嘴唇已经干涩，可能是因为烈日的毒辣，年轻人的眼里也没了以往的光彩，看起来像一条打了败仗的狗。

忽然李寻常转头对着陆云苦笑道：“不见高山，不显平地。我好像经历得也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多。”

陆云倒是不置可否，微笑道：“你没什么朋友，也很少接触到圈里的事情，虽然你的能力不可思议，但超出常理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不是比人们更强，只是更奇妙。”

李寻常明显没有被安慰到。

“这郑蝉周身没有破绽。”

看了看自己破碎的指甲，继续说道：“我到最后只能从他的眼睛下手，一个人的眼睛总是脆弱了。”

陆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

“我是想伤害他的，可是那点伤对于他这种人大概没有什么影响吧，我感受到了他想反击的气势，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拳腿肘膝一击落下，我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李寻常的声音里充满了挫折。

陆云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也别太沮丧，郑蝉这人在整个小番茄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本身就是个天才，几十年如一日的横练功夫更是抬手踢腿便地动山摇，非内里不能击败，正好也比较克制你。再说你不也没有下杀手吗？至少他说话算话，这几天应该是没人来烦你了。”

说完陆云又问道“接下来怎么打算？”

李寻常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他回想这自己的一生，好像就没有什么方向。

陆云见状说道：“找个小店聊聊？”

“你请客。”李寻常闻言道。

陆云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没有拒绝。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天色蓝蓝的还没有完全变黑。

“嗝~”陆云，干了一杯冰啤酒，打了一个又大又长的嗝。

李寻常看着陆云，满脸疑惑的问道：“陆大哥，这里一杯啤酒二十五块，你这两天都没怎么骗到人，怎么突然有钱喝这玩意儿的？”

陆云大笑道：“哈哈哈，你以为哥哥身上难道一点存款都没有吗！”

李寻常闻言陪笑道：“嘿嘿，那兄弟就不客气了，老板，给我们桌再打一桶来！”

见李寻常狗仗人势的样子陆云又是一阵大笑。

这小酒馆一桶当六杯，一杯差不多外面的一瓶。

不过几时，桌上已经摆了三个桶子，这啤酒的度数着实不低，哪怕这两人的新陈代谢比常人快上不少，也是有点晕头转向。

李寻常抱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问道：“大哥，你说你明明一身的本事，我看圈里的人大多也敬重你，怎么变成了个江湖骗子？”

陆云撑了撑桌子，不带好气的回道：“你少管老子的事，你先给老子说说你这小东西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难道去一个地方就找一个冤大头骗吃骗喝？你家里人呢？”

“哼哼，那今天就跟大哥好好讲讲我的故事，免得以后看见我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这那的。”

陆云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出来，心想着谁才是好奇宝宝？一天问八百句话，一句话问三个问题。

李寻常没有留意陆云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在川市的一个镇里出生，母亲是车间工人，父亲是邻村的木匠，家里还有个小我一岁的妹妹，那会儿的日子还是很不错滴，妈妈喜欢我，爸爸疼爱我，妹妹也很可爱哩！”

李寻常努力的想了一会儿。

“千禧年，那会儿刚上小学吧，我和小伙伴去河边摸螃蟹，突然有个弟弟从岸边踩滑摔了下去，我跟他关系不错，看到这一幕当时就很焦急，突然发现周边的事物慢了下来，到最后完全停止，只有我还能活动，便急忙向岸边赶去，可是感觉上过了一两秒突然所有东西就又都动了起来，河水还是那么湍急，好离得不是很远，两步并三步也拉倒了那个弟弟，身边的大孩子也反应过来抓住了我的腿。”

“就是从那会儿你发现了自己的能力？”陆云问道。

“那会儿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只是以为当时太慌张脑子出了问题，后面的生活到还是很正常，直到那年的冬天，一个远房亲戚离世，我们一家老小去农村吃大席，我贪玩儿跑到了山上，忘记了时间，天马上就就黑了。”

李寻常皱起了眉头。

“我那时怎么也找不到下来的路，感觉不到过了多久，四周特别幽静，我很害怕，一直哭，感觉不到过了多久，终于见了光亮，我赶紧向那光亮处跑去，脚下一滑摔了个底朝天，这一摔似乎恢复了我的知觉，前面人声嘈杂，火光冲天，我赶忙起身朝那跑去，因为我听见了妈妈的大喊，她的一直喊着‘寻儿’，我以为是妈妈找不到我，所以很着急。”

说道这里李寻常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大概酒精起到了一点作用吧，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陆云听到这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抹着自己眼睛慢慢抽泣的大男孩。

过了不久，李寻常慢慢的平复下了一点自己的心情。

“我听到妈妈的声音也不再害怕，只是想赶紧去到她的身边，不久终于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一束黑色的烟雾穿透了她的身体，我看不清她的眼神，那时我想，她会害怕吗？她痛苦吗？我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赶紧抱抱她。”

这个年轻人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抽动，但语气已经很是哽咽。

“等我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浑身冰凉，用尽力气说了一句‘找妹妹’，再也说不出来其他话来，只能保持微弱的呼吸，手指弹动，怎么也抬不起来了。最后她的眼里只剩见到我还平安的欣喜。”

说罢李寻常闭上眼，拿起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两行清泪流下。

“我在地上抱着妈妈逐渐冰凉的身体，心里没有恐惧，也不生起愤怒，只剩下悲伤。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眼前那黑色的烟雾还在四处乱窜，人们慌乱逃窜时撞到的黑炭点燃了房屋，遍地的尸体，我把我的妈妈拖到了最近的一个墙角，在那里跟她依偎着，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跑来，愈来愈近后我看清了点了，我一瞬间疯了似的跑过去，那道黑雾马上就要接触的这个人影，我浑身冰冷，头皮发麻，霎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停了下来，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温度，只有我在疯狂的奔跑，终于跑到了她的身边把她抱起，总是，我找到了妹妹，其他亲人在这一夜，全部死完了。”

又是一杯啤酒下肚，陆云陪了一杯。

“我抱住妹妹在地上滚了一圈，火焰还在燃烧烟雾还在乱跑，妹妹告诉我说父亲倒下之前让她来找我，让我们赶紧走，可那时的我怎么知道往哪里走，只有找一颗树下躲着，寄希望于自己是在梦里，过了不多时，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从火焰里走了出来，挥了挥手那黑雾就散去，她也没去别处，径直朝我们走来，妹妹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让她快跑，独自从树后出来，让那个女人站住，只有她一个活人，我自然就认为她是那个坏人。”

陆云听到这里，眼里闪烁着什么。

“可是那个女人的笑容很和善，好像看见她冬天也没有这么寒冷，她的声音也很有魔力，她告诉我和我妹妹，妖怪已经被打跑了，她会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寻常顿了顿:“从那过后，我的记忆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我记不得妹妹去了哪里，记不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只能想起，白晃晃的灯光，无休止的测验，在这里的时间有三年，那里的大人没有对我们进行特别的管束，只是不能外出，在那里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能力，也认识了几个朋友，我记不清他们的脸，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

陆云还是沉默，眼里没有怜悯，满是同情。

李寻常抱着自己的脑袋努力的回忆，不知道是记不清还是已经喝醉了。

“有次有个伙伴告诉我们，我们活不了多久了，他能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痛苦，能勉强看到一些往昔的事情，聚集在这里的所有同龄人都是天赋不能被世界所理解的。研究完后不是被洗脑为他们做事，就是被杀害抛弃，我们信任他，组织了一次逃跑，我想不起来几个伙伴的能力是什么，但我们配合得很好，马上就要走到大门前，却还是被截了下来，后面的我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

陆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勉强自己。

李寻常接着道：“我再次有记忆的时候，一个通道里血肉横飞，那个告诉我们真相的朋友推了我一把说，带着他们那份活下去，记忆在这里又一次中断，最后能想起的画面就是我大哭着一直往前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黑色的天际被爆炸的光映成了白天，寒冷的夜也因为爆炸的热浪变成炼狱，我没有理会这所有，一直哭喊着，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已经到了尽头，我晕倒在了丛林里，醒来时一对老夫妇正在照顾我，他们就是后来抚养我长大的爷爷奶奶，我大概告诉了他们我的一些经历，两个老人带我去他们村子里的警所报警，可是那会儿封建迷信很严重，村子里都说我是不详的征兆。”

说道这里李寻常又是一杯酒下肚，头已经匐到桌子上，看来是醉得不轻。

“或许是膝下无子女，老人家常年被那的村民欺负，这次终禁不住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带着我离开了村子，我知道自己特殊，怕给老人带来麻烦就劝说到让我自己离开，老人家不放心呀，说不愿意报警也没关系，跟着他们过日子吧，我本名叫李寻，他们给我改了名，叫李寻常。”

只道当时是寻常。

李寻常伸手去接酒，陆云看到他醉成这样还想喝酒，下意识伸手去阻止，可马上又将手伸了回来，拿起自己的杯子跟李寻常碰了一下。

李寻常手撑桌上努力把头抬了起来道：“后来念完高中，考上了一个不差也不好的大学，爷爷奶奶本就年迈，为了养育我身上的积蓄都没能舍得看病，慢慢的相继离世，留下一笔财产给我，很少，少到没有其他亲戚愿意来分，很多，多到可以抚养我长大成人。直到去年我大学才毕业哩！虽然没有拿到毕业证。”

李寻常打了一个很长的酒嗝，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把头抬起。

“这两年我到处找妹妹，找当年的伙伴，可除了那场爆炸，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一样，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后来走到雾都，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朋友，他人还蛮有意思，跟我一样，也找不到去处，他说他是从金陵流浪过去，我便从雾都走到了这里。”

说着说着李寻常语言没有了逻辑，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嘴里一直念叨着“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陆云在旁看着李寻常，从小学道习武的他当然知道李寻常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在桌上说话含糊不清，喝得酩酊大醉的年轻人，陆云不忍叫醒，站起身来问老板要了纸和笔，写下一串东西，一些是字，一些不明所以弯弯曲曲，过后便向夜色走去。

老板看着不省人事的李寻常，赶紧叫住陆云：“兄弟，你们怎么付账？”

这句话说完哪里还能看到那汉子的人影，只剩下桌上一个醉鬼呼呼的出气声。

老板苦笑着看向月亮。

自从孩子生了怪病，周遭祸事连连，妻子也住进了医院，自己守着这个酒馆，支撑着一个家庭的开销，一度顶不下去了，如今还能遇到这般不讲理的人。

老板走回店里，使劲力气把桌上的醉鬼搬倒在沙发上，仔细瞧了瞧，怎么看这衣服都不太合身的小子能给起大几百的酒钱，还是等他醒来报警处理吧，叹了一口气，老板去收拾起店面打算关门了。

后面的酒窖躺着个浑身发紫的孩子，脸上的紫色正在慢慢褪去，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顺畅，翻了一个身，眼珠缓缓转动，似乎做了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