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相遇那天下着雨 16

皮夜罗：“可惜，说好要照顾你，可你现在却跟着我在路上奔波着。”

刘幸儿：“不，这趟旅程是我自己招来的。不过，我却挺喜欢的。”

皮夜罗：“为何？”

刘幸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皮夜罗：“记得，在一个不知名的驿站，我遇到你的母亲，带着你……”

刘幸儿：“不，是娘走了以后，和你遇到。在那个暴风雨的帐篷里，我看到你拿着那个香料布球，一眼就认出你的时候。”

皮夜罗：“哦，你说那时啊。”

刘幸儿：“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记得你说，你宁可躲在暴风雨中的帐篷里，也不愿街在江湖中……那是我对家的渴求，有一个属于我的小小的地方。我一直庆幸还能遇上你，这段时间，我都在车里休息，却是我睡过最安稳的觉。家在哪里不重要，和谁在一起才最重要的。”

皮夜罗：“跑完这一趟，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刘幸儿：“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皮夜罗：“其实，她若不想回大邑，而我去哪，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刘幸儿：“你给我的银票，都没用呢，有好多，我想……”

皮夜罗：“你有什么打算？”

刘幸儿：“我们开一家客栈吧。”

皮夜罗：“为何想到要开一家客栈？”

刘幸儿：“不仅自己有个家，在风雨的旅途中，也能给旅人一个像家一样温暖、又能安睡的地方，多好啊。”

皮夜罗回头看了看刘幸儿，不禁笑了起来。

刘幸儿：“我是不是很天真？”

皮夜罗：“保有天真的心，才会幸福。让自己幸福，也能让他人幸福。你那么想的话，我们一起去做吧。”

刘幸儿：“真的吗？谢谢你。”

皮夜罗：“不用谢我，我们同坐一辆车上，谁也不能割舍谁。对了，跑完这趟，回一趟龙泽城。密室里还放着许多银票，拿回来，便有足够的钱去开客栈了。”

刘幸儿：“扫灰人是杀手组织，赚的钱，都沾着人血么？”

皮夜罗：“大多会这样，不过，有些钱虽然不干净，但是也不沾着人血。龙泽城密室还有三千多两银票，但我没杀人。”

刘幸儿：“怎么来的那么多银票？”

皮夜罗：“十三年前，在首阳城，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正式任务。皇上日渐势微，有位王子企图谋反，花重金招兵买马。当时我们不知道谁是主谋，但知道有人联系外族，要招募一批外族士兵。我们追查到那人，但没有打草惊蛇，后来查到他好赌，于是决定在赌桌上对其下手。我在玄武司账房预支了五百两银子，到首阳城，在赌桌上，赢了那人手中所有的钱，总价三千多两。那人输了钱后，无法和外族人交易，只能回去找他的主子再要银两。在我们的跟踪下，便找到了他的主人——一位王子。将其及所有相关的人正法后，我回到玄司，将预支的五百两还给了帐房，便两清了。”

刘幸儿：“我明白了，你的账目是清了，但在赌桌上赢的三千多两，便无人追查，你就自己收下了。”

皮夜罗：“没错。做那一行，有很多黑暗渠道能赚到钱。”

刘幸儿：“那么从今以后，我们赚的每一个铜板、每一锭白银，都必须是良心钱。”

连续几日赶路，两人来到潞州，按包裹上的地址，找到了驿站。

驿站的驿丞听说两人来意后，引进办公室内，便说：“我便是汤述平，把包裹交给我便行。”

皮夜罗从车上取下包裹，交到汤述平手中。

汤述平立马叫来几名驿卒，说：“这里全是本城的信件，你们分下去，务必按照地址分发到每家每户，不得有误。”

驿卒们领到任务后，便按照相近的地址为一组，分为几组后，每人领着一组信件便去发送了。

皮夜罗把马和车寄放在驿站里，和刘幸儿到城里觅食过夜。

休息到第二天，吃完午饭回来，想要离开，汤述平找上他们。

汤述平：“有件事不知可否请你们帮忙？”

皮夜罗：“请说。”

汤述平：“很多人家收到了家书，思亲之情更甚。今天早上，很多老人拿来了连夜写好的信，希望寄过去给军队里的孩子，以表思念之情及家中平安之意。你看你们能不能再跑一趟……”

皮夜罗：“这……”

刘幸儿：“那我们再跑一趟吧。”

皮夜罗：“可是那支部队已经离开原来的地方转去其他战场了。”

刘幸儿：“我知道他们去了哪，我听到将士们私下里说了。”

皮夜罗：“你想去的话，便出发呗。”

汤述平递上一堆铜板：“请收下，这是寄信人给的路资。”

皮夜罗：“这倒不必……”

汤述平：“你们就收下吧，老乡们给的，你们不收，我也退不回去。难道你让乡亲们说我贪路资啊。”

皮夜罗笑了笑：“倒也是，那我便收下了。”

汤述平：“还有，老乡们给孩子备了美酒——你知道，晋中人好酒，特别是汾酒更是一绝，平日有事少不了喝酒，更以是酒寄托情义。这几坛酒，也顺便带一路，辛苦你们了。”

皮夜罗：“这事，能帮就帮了。再说，收了钱不是。”然后和汤述平一起把酒坛搬到车厢上，再接过装着信的包裹，对刘幸儿说：“那么我们也该出发了。”

刘幸儿“嗯”了一声，把行李放到车厢上，然后坐了上去。

皮夜罗坐上驾驶台，便策马而去。

两天后傍晚，行至一处山岗。

离下洛阳尚有百里余的路程，急着在夜晚之前赶到。突然车轮剧烈跳动了一下，车速便急速降了下来。

皮夜罗策停了马，下车一看，有一边车轮竟然断了轴。

刘幸儿下车问：“怎么了？”

皮夜罗：“这车轴断了。可能一路颠簸，给震坏的。”

刘幸儿：“能修好么？”

皮夜罗：“修倒是没问题，不过这天很快就黑了，不好修。”

刘幸儿：“没事，在车上过夜吧。”

皮夜罗：“只能如此了。”然后检查了一下车上的酒坛，还好都没事。接着赶着马，吃力地把车挪到路边草地上。再解开缰绳，放马自由活动。

突然，天空连续闪了几下。两人往远处看去，巨大的云层正往这边飘来。

皮夜罗：“这是一个不平静之夜啊。”

刘幸儿：“难得在外头过个夜，算是体验吧。”

皮夜罗：“你挺乐观。”说完，从后边工具箱取下一个支撑架，一头撑在断轴一侧下方，用力一撬，把车厢抬起来，另一头塞到轴下方，支撑起车身。再从工具厢里取出四套类似U型锁的铁架，想了想，放回一个，然后依个套进车轮下沿，用力插入地下，把车轮紧紧扣住，这样便确保了车子在风中纹丝不动。

这时，两匹马也看到风声不对，便跑了回来。皮夜罗把它们安置回车辕处，套上环套固定好。趁着雨还没下来，把槽放于马前，放进饲料，先喂饱了好让它们不害怕。

刘幸儿指着大路侧方对皮夜罗说：“你看那边。”

皮夜罗看去，在闪电闪过的片刻光芒中，看到有一座院子，不过废弃了，黑灯瞎火。“要去那避雨吗？”他问。

刘幸儿摇摇头，“轮子动不了，再说赶到之前，可能雨便到了。再说，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安全否，还是呆在车上吧。明日修好车了，再过去看个究竟。”

皮夜罗：“好。”

话间刚落，风声便起，然后逐渐加大。同时，闪电也逐渐频繁，随之雷声隆隆作响。

刘幸儿：“快点，这雨势看来不小。”

皮夜罗顶着风，说：“我在干着呢。”说完，从驾驶台的凳子下取出帐篷，一侧挂在车厢上，然后在车轭的两头插上两根铁棍，在马的上方支撑开帐篷，然后帐篷底部整齐插上八根长钉，牢牢固定好帐篷，让马避开风雨。

刘幸儿上了车厢，关上天窗的盖板并扣好，而与驾驶台相连的窗口的挡板也拉紧栓上固定扣。车厢两侧及后方的窗子是用棍子撑起来的轩窗，拿开棍子，就能把窗户关下来。

两人做好手中活，便听到雨水打在车顶的声音。

皮夜罗确保前边帐篷安全稳固后，便跑回车厢里。

没多久，风急雨骤，磅礴大雨加持着狂风横扫过这一片大地。

马车在风雨中飘摇，有节奏地摇摆，但还算稳固。车厢顶挂着油灯，照亮整个车厢，不到三平米的空间里，内前后两端的椅子上，两人相对而坐，皮夜罗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窗外风景。而刘幸儿则安静地看着书，完全不受外边影响。

风雨逐渐升级为狂风骤雨，雨水打进了车厢，皮夜罗只得把轩窗放下来。但这时，本是轻轻有节奏摇摆的车厢开始吱呀作响，然后响声节奏慢慢密集。

皮夜罗：“不会吧。”

刘幸儿笑了笑：“这便是你的杰作？”

皮夜罗：“这车我可是花了好几年功夫才造出来的，用的可是上好的材料。”说完开始检查各个关节和连接处。多处节点已经有了松动的空隙，但有卯榫相互环扣，只要材料不断裂，各个结构就不会散开。然后问刘幸儿：“你怕了吗？”

刘幸儿笑了笑：“还不至于怕吧。如果是你们花了心血打造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塌。”

皮夜罗：“你倒是安然自得。”

刘幸儿：“那能怎么样？”然后放下书，看着皮夜罗：“对于我来说，能有个小小的空间，无忧无虑，能遮风避雨，能安心睡觉，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所以，还有什么更多要求呢。”

皮夜罗：“这倒让我惭愧了。”

刘幸儿：“我和娘甚至住过比这还小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和娘一起流浪，每天都担心受怕，和你在一起，却什么都不怕了。”

皮夜罗：“应该是你长大了。”

刘幸儿：“不，是因为你。”

暴风雨肆虐到大半夜就停止了。此时，刘幸儿披着毛毯躺在铺开成床的坐位上睡着了。

油灯早已掐灭，皮夜罗只是浅睡，雨停时便醒了过来。听到雨停，便撑开轩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清神气爽。

但还没爽得一会儿，不久处，一阵狼嚎声响彻山谷。

皮夜罗笑了笑，说：“这个夜晚果然不平静。”然后从储物阁里拿出几个布球，在车厢四处挂几个，打开车窗，在帐篷周围也挂上几个。

没一会儿，周围传来悉悉之声，一群野狼跑了过来，围在马车四周。不过，当它们闻到了布球的味道，便不敢靠近。

刘幸儿也醒了过来，看到皮夜罗在观察车厢外，便问：“怎么了？”

皮夜罗：“有朋友来了。”

刘幸儿打开轩窗看了看，看到不处阴森森泛着光的一双双眼睛，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皮夜罗：“没事，它们不敢过来。”

刘幸儿点点头，但是眼中还满是害怕。

皮夜罗想了想，说：“我来唱支曲吧。”

刘幸儿：“咦？你会唱曲？”

皮夜罗：“曾经在扫灰人当杀手，为了混进各种人群，所以什么都学会一点。我唱首……《水调歌头》吧。”于是，便唱了起来：

突然一场雨，突然断了轴。上天有意留我，看夜雨同奏。那年雨中小巷，还滴雨的小伞，可爱的模样。留得住时光，却跑了风光。天有意，人无情，总分离。又一场雨，心却在海天对岸。路人来来往往，灯火也有阑珊，谁为谁羁绊？何日了悲伤，又或在远方？

一曲唱完，意犹未尽的刘幸儿说：“唱得真好，还自己填的词，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皮夜罗：“人生在世，什么好玩的都得会玩一些才行。”

时间不觉已过许久，狼群离开时，两人都未曾发觉。

刘幸儿不经意看着窗外，说：“咦，狼群离开了。”

皮夜罗：“是么？有点奇怪。以往，狼群总会包围我大半个晚上，今日怎么走那么快。”

话音刚落，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声音，像是人的惨叫声，又像痛哭声，也像哀号声，恐怖至极，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刘幸儿指着外头：“是从那房子那传来的。”

而且，声音不只一道，此起彼伏，各种鬼哭神号。

刘幸儿：“那边一定是闹鬼了，难怪荒废了。甚至连狼都吓跑了。”

皮夜罗回过了神，笑着说：“不就鬼而已嘛，一群孤魂野鬼而已。”

刘幸儿：“难道你不怕吗？”

皮夜罗：“若有鬼，不过人死后所化。那么，我们还有机会看到最舍不得的人。比如，你想再见到你娘么？”

刘幸儿：“想啊，可是……娘应该去了天上了，不会到处乱飘吧。”

皮夜罗：“都一样了，那些鬼生前也是人，也会有亲人思念他们，和咱们也没什么不同。而且，人鬼殊途，人能害人，鬼却害不了人。说鬼害人的话，都是人编出来的，世上始终都人在骗人。”

刘幸儿：“你这么一说，确实也是这样哦。”

皮夜罗：“心中有鬼，鬼便存在。你我坦坦荡荡，凡事无愧于心，世间是人或鬼，又有什么重要呢。”

刘幸儿：“嗯，我心中便宽了些。”

皮夜罗：“明日一早我们过去看个究竟。”

刘幸儿：“你还要去看啊。”

皮夜罗：“别怕嘛，有我在。”

刘幸儿低下头，不再作声。

后半夜，又下了一场雨，把大地再次洗刷了一轮。远处恐怖的鬼哭神号声也因此消失了。

在雨声中，刘幸儿反而能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