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颂 二十、死死地盯着前方

王主任向宋校长汇报了老师们的情况，其实在今天上台说那番话之前，宋军的内心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让王主任今天下课以后，叫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集合一下，而王主任却不太放心，怎么宋军这么淡定，这几个老师要是走了，课程怎么办？学校怎么办？不过想必他们几个人也不好意思在学校危难的时候，说走就走……

今日的读书声显得格外的洪亮，瑞丽和白筱站在各自的讲台上，心中似乎也更加地充满动力！瑞丽所在的教室刚好正对着学校的大门，顺着窗户瑞丽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学校，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样子，看装扮也不像是村里的人，有那么一些城市气息，倒显得与这乡间的质朴有些格格不入。看爷爷也他交谈着，爷爷拍打着他的肩膀，他也像一个孩子一样傻笑着。由于还在课堂上，瑞丽没有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这事上，只是看到他进了宋校长的办公室，心里便开始不断地推测，这个姑娘真不知她的想象力是好事还是坏事情……

郑华如约地来到宋校长这里，宋军见是郑华，立刻放下手中的教案，起身门口迎接他：“华儿来了！快坐！快坐！”宋校长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找茶叶和水杯，郑华好奇地向四处张望着，嘴里不停地夸赞：“没想到走了几年时间，这个学校办得这么好！”

讲到这里，宋军并没有谦虚地接受这样的评价，因为如果不是这个学校现在已岌岌可危，他也不会向郑书记请求让他大学毕业的儿子过来帮忙，郑华并不知道他老爸心里是多么不情愿，让儿子陷入这个烂摊中，但郑华却充满着好奇与热情，所以宋军也没有再转弯抹角，如实地告知了郑华学校目前面临的情况，所以想请求他的帮助！

郑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宋叔！反正我在家最近也没啥事，只是我不是学师范的，但是上大学的时候我考了教师资格证，您说我给孩子们讲课，能行吗？”

宋校长将茶水递到郑华的手上笑着说：“没事可以的！我把课本与教案都给你，你先拿回去看看，这几天没事儿也可以来听听课，我这还有两个支教大学生，你们也可以交流一下。”

郑华连忙爽快地答应了，他从宋校长办公室出来拿着教材，信心满满地准备回家备课。到底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他当真没看不出来，他自己的父亲并不是很愿意让他帮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忙，要不是为了收买村民的心，要不是看在宋军在村里的影响力，要不是为了他家华儿的前程……他心里算好了这笔账，也才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宋军，何况留住学校，也算是自己当这个村干部的功德一件！

中午下课刚刚没多久，老师们就被王主任带到了宋军的办公室，宋校长很热情地招待大家进来，几个人也面露尴尬地不好意思抬头，昨天还坚决地站在王主任的面前说着要走，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在宋校长的面前什么也说不出口。

“看我这个校长办公室寒酸的，连几个人的椅子都凑不出来！邢老师，您坐吧！”宋校长叫着的邢老师，年纪是几个人中最年长的，比宋军和王主任还要大。当初刚刚办学的时候，他退休在家，还是自愿请求前来教书的呢，宋军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宋军心里清楚，他们不好开这个口，便先一步地说道：“邢老师，您算是咱们学校的功臣了，这么大年纪还受这份辛苦，我宋军也真是不忍心，您上次问我社保的事，我这次去县里帮您问过了，您那没什么问题，等回去了，有时间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再补办一下程序就可以了。”

邢老师此刻内心充满着感动与愧疚，面对着宋军也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起身主动走到宋军面前拉起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哥哥心里知道，这个时候说要走，对不住你，学校这个时候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也舍不得……是我那小儿子，在城里给我们买了房，想让我和我那老伴儿去城里养老，可偏偏赶上了这个时候……你看看……我也没想到都赶在一起了……”

宋军也紧紧拉着他的手：“孩子有这份孝心是好事，咱这儿眼看着入冬了，在农村里实在遭罪，您二老就踏踏实实去享福吧！不用担心学校，您这么多年也辛苦了，也是该休息休息了，您坐您坐！”

宋军将邢老师重新送回到客椅旁坐下，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三名老师，但依旧保持着那种适度的微笑，只是淡淡的看着，却让三个人没有人敢回看，与他对视一眼。宋军依旧自然地对他们说：“这次我去县城，碰到了一个老同学，还问我认不认识好的教师，县里有好几个位置现在正缺人，我当时就想到了你们几个，县里的工作环境与待遇，可以说都比咱们学校强多了，我当时就想到了你们几个，也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该奋斗上进的时候，我想着回来问一下你们的意见，虽然目前还没有编制，但你们可以先进去工作，如果觉得合适，你们再努努力，考了编制下来就更好了！如果你们想去试试，我把你们的资料发给他，他好推荐你们去县里教书，多好！”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这个宋校长真的是让人……没想到宋校长不仅放他们走，而且还给大家找了更好的去处，大家心中都觉得实在是对不起这个老校长给予他们的关心。其中一个男老师正准备开口解释，宋军便抬手手示意他不必说了：“你们心里的想法，我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临别前我一个穷校长没什么好给你们的，只能帮你们这些小忙，也感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学校的今天，我知道大家都尽力了，我宋军都记在心里！”

“宋军，你别说了！我不走了，我还能干！”邢老师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但宋军并没有同意：“邢老师，您的小儿子也跟我说过几次了，我早就打算让您休息，这么大年纪每天还跟着起早贪黑的，我于心不忍，您就放心去吧，养好身体最重要！”

说完安排王主任给他们几个办手续，他们都依依不舍地低着头出了办公室的门，转身望着宋校长随着王主任过去了……而此刻的宋军心中何尝不难受，那种感觉与一起并肩出发的战友，一起拼搏一起抗争，然而却在这冲锋的路上，一个个被打败或是退缩了，只剩下自己和老王，“武器”也损耗得差不多，两个人不知战斗到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只能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现在只剩下宋军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里，他点起一根烟，转过身望着自己办公椅后的那片白桦林，望着寒风在没有节奏地吹打着上面的树叶，每棵树上总有那么一些叶子是无论怎么摧残，都不会凋落了的，像极了此刻的自己……直至这根烟燃尽了，宋校长才想起来转身将它放入烟灰缸中熄灭，而此时，瑞丽正一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宋校长被瑞丽的“突然袭击”吓到了一样，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瑞丽见宋校长呆住的神情有些可爱，忍不住地笑了，宋校长这才慢慢缓过神来：“瑞丽老师！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好意思，我没发现……”

瑞丽也被自己这样不礼貌的行为表示抱歉，但此刻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宋校长：“宋校长！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你打算隐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要不是刚刚几个老师去找我们道别，我断然不会相信那些关于学校的流言。你知道孩子们有多努力吗？你知道这个学校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吗？是不是要等到失去它的那天，您才打算告诉我们？让我们刚刚看到希望的时候，再一下子打回原点，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来这里，何必如此费心费力，事到如今我们却连知道它存亡的权利都没有！”

话毕，感觉她整个身体都在为刚刚的慷慨陈词而微微颤抖着，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领导在批评自己的手下，一向注重礼貌的瑞丽也不知为何，自己竟如此的失控……然而，这样的瑞丽也使得宋校长大吃一惊，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是宋军计划好一切后完全意料之外的，但他能够理解，理解瑞丽的心情。

从她来到学校的第一天起，她的努力，她的热情，她的用心，宋军都看在眼里，然而这个时候，他不知自己是否有完全的把握来保住这个学校，但至少如同瑞丽刚刚所说，她们有权利知道真相，或许当得知了一切后，她们也会选择离开，但不能通过隐瞒她们而将她们留下来，留在这个一切都是未知的地方……

宋军看出了瑞丽的气氛与不解，他也并没有因为瑞丽的无礼而生气，而是让她先坐在了客椅上，给她倒了杯热水，轻轻地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自己没有回到办公桌前，而是坐在了距离瑞丽不远对面的椅子上，耐心地向她解释道：“瑞丽老师，很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知你们学校的情况，但我也是从县里回来，才刚刚知道确切的消息，宋军学校有可能面临着被裁掉的问题……”

瑞丽急忙问：“为什么？”

宋军继续耐心地向她解释着目前的形势，瑞丽的神情也越发地担忧了起来，宋校长将一切和盘托出，瑞丽在得知了她想要的答案后的第一句话却是：“检查组什么时候过来？邢老师他们几个现在都要走了，剩下我们两个也不行，要不我叫几个大学同学过来帮忙吧！”

瑞丽的反应也是宋军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已经完全把这个学校当做自身的一部分去保护，丝毫没有临危退缩的意识。看来自己也真是小看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宋军也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说了出来，这个计划他甚至都还没告诉过老王，而现在他却说了出来，想与瑞丽一同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