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颂 十四、所以，别回头！

宋军提前到了老地方，看了看时间还早，凡事都提前到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凭着感觉点了些老高喜欢的菜，告知服务员等另一个人到就可以上菜。他叫了一壶茶水，一个人喝了起来。过了些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饭店落地窗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微胖的男人，要不是之前很熟悉，宋军还真认不出来这个老同学。走到门口去迎接他，将他带到座位旁，老高看着宋军开心地上前抱了他一下，他说话的笑声依然还是很大，还好饭店里人声嘈杂，倒也无妨。

“我都点好了，你来点酒吧！”

老高脱掉外套站起身直接去了前台，老板娘正埋头敲着计算器，一看是高主任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笑得很是灿烂的与他攀谈起来。一会儿老高回到了座位，老板娘随后亲自带了酒过来，亲自为他们倒满了酒杯。身后的服务员上了几个下酒的小菜，老板娘满嘴滑舌地一会儿说刚刚太忙，没来得及招待，一会又说最近生意不好做，以后多多捧场。

宋军很不喜欢这样的应付，但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坐在他对面的老高似乎比老板娘的口才还要厉害，他知道宋军的心思便说了几句话，将老板娘打发走了。两个人上来就碰了一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宋军感觉到一大口白酒，从嗓子眼到胃里瞬间被火烧起来一样。两人东拉西扯一会聊从前，一会儿到家庭，一会聊工作，唯独当宋军见形势差不多了，提起了宋军学校的事：“老高，你在局里一定知道些消息，上面真决定要撤了宋军学校吗？”

听到这里，老高放下筷子也一本正经地回应着：“你那个学校不开也罢，你自己这些年也搭进去了不少钱吧，撤就撤了吧，你也好好歇歇。”

“我们学校撤了，那村里的孩子上学怎么办？”宋军眼看着着急起来。

老高则一脸淡然着：“乡里有学校，县里也有学校，何必再开你那一个，而且升学率又不高。”

宋军的语气变得急了一些：“那老乡们就一定不让孩子们去上学了，那么远的路，还要生活费住宿费的。”

老高漫不经心地又拿起筷子，夹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那是人家自己的事，他们宁愿孩子留在家里当农民，不想让孩子念书有出息，人家都不着急，你操的哪门子的心？”

老高无奈地摇摇头，宋军却是越来越着急：“话不能这么说，老乡们文化水平有限，一时半会儿认为读书是费钱没用的事，但等帮他们的孩子走出去以后，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老高举起酒杯和宋军碰了一下，被他的执拗坚持回应的哑口无言，只好先喝下一杯：“你说你，咋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那么倔呢，你非要办这个学校，我都替你累，天天恨不得把命都搭在里头。当初你要是不走，现在说不定都升到我上面去了。”

宋军听到这句举手打住了老高的话：“我现在不想当初，只想把学校办好，别让村里的孩子那么一点读书的希望都毁了。你就说有没有下正式的通知还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高知道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宋军心里打定的主意：“我知道你这次进城来为了办这事，我约你喝酒就是想劝劝你，看样子我也是白劝，你等我明天去局里打听打听，然后再看看有啥办法，行不？”

宋军的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抬起酒杯与老高碰了一口，随后也将刚刚所有的不安全部咽了下去。

老高今天的确没少喝，宋军叫来老板娘帮忙才把老高送到了车上，热情的老板娘叫了店里的伙计，开车送他们回去，还好老高还没有换房子，还是当初他走的时候住的那个老房子，老高媳妇看是宋军回来了，邀请他坐下聊聊再走，但天色已晚，宋军将车钥匙交给了老高媳妇便走了。

一个人往自己的宾馆走去，路不远，但秋天的夜里风已经起了。宋军将自己略显宽大的衣服，在双肘下夹得更紧一些，自己将身体缩了起来，手插在腋下，顶着略显昏暗的路灯，最后一点酒意早已被吹醒了。心里一直回想老高今天的话和表情，难道真的要撤了吗？怎么办才好了？一直到入睡，宋军都还在思索着……

一大早，宋军就被楼下小商铺的早餐叫卖声吵醒了。头沉沉的宋军本想用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居然感觉到用不上力又倒在枕头上。心想着：“即便头脑是清醒的，但身体也不得不服老了……”喝了那么点酒就浑身无力，自己缓了一会儿才算是坐了起来，赶紧去洗漱，让自己精神起来。等一切收拾好后，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钟了，老高应该打听到了吧？宋军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一点都不像他以往的性格，但宋军学校真的是倾注他毕生的心血，他内心实在不愿意接受就这样被撤销了。他在房间里夹着烟踱步着，他告诉自己，别着急，再等等，再等等！

他的每一根烟每一秒钟都变得十分的漫长，终于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看了看时间感觉应该差不多了，便再一次拨打了老高办公室的电话。老高的语气倒不像昨天那么沉重，只是说他已经打听好了，但现在手边有点工作走不开，叫老宋来他办公室找他细说。宋军放下电话，迫不及待地下了楼打了车，到了老高的单位，这个也是他曾经用青春去奋斗过的地方，他每次来县城甚至都不愿意路过这里，虽然早已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但不免会触景伤情。

一进大门，宋军尽量地低着头走路，一是因为这个时候来局里不免有些敏感，二是不想见到曾经的同事们，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当初的选择，也不必遇见与他们都说什么。可不想门卫赵大爷第一眼就认出了宋军：“小宋？”

宋军停住脚步，笑着走向赵大爷的门房口：“赵大爷，近来身体可好？”

赵大爷认出宋军很是开心：“小宋啊！可好多年没见你了，听说你去当校长了，赵大爷想你啊！”

宋军知道赵大爷这几句话绝非寒暄，从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局里的第一天起，赵大爷就是这里的门卫，那时自己没日没夜的加班，出门进门赵大爷总会心疼自己，不忘叮嘱着照顾好身体。今天再次见到老故人，往事又毫无准备地涌上了心头：“赵大爷，我也想您！天冷了，照顾好身体，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赵大爷又迫切地追问：“你是回局里工作了吗？以后不走了吧”宋军连忙解释今天是来办事的，赵大爷的目光又闪现了一些失落，与赵大爷道别后宋军依然低着头，匆匆地进了办公楼。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貌似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空气中存在的味道都是一样的。那种皮鞋与地板接触的声音，看似明亮的大厅之中莫名的压抑氛围，一点都没有变！宋军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还记得自己到这里来上班的第一天，也像今天一样走进大楼的那一刻，却已不是今天这般心境，那时的自己看不懂，还不知道每个人的脚步为何如此匆忙，不知道每个人笑脸背后的心，不知道那片暗潮汹涌的风云变幻，他只想着用自己全部的热忱来迎接自己正当年的事业……

而如今，他看到这里没有改变的一切，宋军心中轻叹，不是惋惜自己选择的错误，而是庆幸自己早一天离开了。他的路虽然走得不易，但他心里觉得是越来越宽的，如果一直在这里“蒙着眼”前行，或许早就找不到自己了，所以，别回头！把自己的路好好走下去！

科室的布局都没怎么变，宋军习惯用自己清醒的头脑去寻找老高的办公室，还好一路上走廊都没什么人走动，个别几个年轻人当然不认得自己，都以为是农村过来的“乡巴佬”，侧目看一眼就过了。

终于找到了老高的办公室，宋军轻轻敲了下门，老高正伏案忙得热火朝天：“随便坐，我这马上就好！”

宋军坐在了客椅上，环视着老高的办公室，才发现里面倒是变了不少。以前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也刚好是自己与老高当年的老领导，听说前几年退休了，身体一直不好，但他现在依然没有忘记，也是在这个房间里，领导对当年那个大胆想法多的自己，给予的理解与支持，对自己每一次成功的肯定与鼓励。

等着老高终于忙完了，点了根烟长长的吐了口气：“老宋，我今天去打听过了，这次改革是要有一批学校都要被撤掉，打算重点培养几个更好一点的学校，我想尽办法看到了准备裁撤的学校名单，的确有你们学校。”

果然如此！宋军他楞住了，失去学校对他来说已经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老高又抽了一口烟告诉他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问过了，这只是一个计划的名单，局里打算组成调查组，去这些学校调查并评比，总体水平高的学校就可以保下来，所以你也别太灰心。”

宋军则是满脸的愁容，他已经尽全力将它弄到最好，万一比不过怎么办？他知道，那几个村的都比他们的环境设施，师资力量要好许多，又重视教育，而他们的学校只有自己和老王在勉强撑着……

老高似乎一点不着急，又喝了口茶，笑了笑说：“老宋，别担心！你知道这次这个调查组的组长是谁吗？”

“谁？”

“常红！”老高又坏笑了一声，用充满得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宋军尴尬的表情。

宋军一听到“常红”这个名字，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老高又开始调侃着：“她这次也升了，这方面的工作刚好也是她负责，所以我说你不用担心，看着你们夫妻的情分上，她肯定会帮你保住学校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