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梦或醒 （二）

（二）

正上班期间，杨延收到一条水务公司的缴费短信，吃完晚饭，杨延正玩手机，一条水务公司推送的缴费短信，让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好像也有同样的信息发来，他当时忙于工作，忽略了此事。再仔细翻看短信内容时，赫然提醒的是大名苑他那套转业安置房的地址。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能呀，自己单位里分了房子以后，就不再去那里居住了。怎么可能还有水费结算呢。他拨通了水务公司服务热线，提示发生结费确有数月了。第二天他上班前专门去了一趟远在西城的大名苑，房间里仍然整洁，似人住过一般。他检查了一下水龙头，没有发现出水。再看水表也未在动，只是好像与搬走时走了不少。他开始身上发毛。一段时间以来，不断传来有关妻子的风言风语。他锁好门，神情恍惚地走在街道上。数码城传来嘈杂的开业音乐和广告喧闹，“开业隆重酬宾，电脑数码显示器照相器材一律88折！”。杨延停下脚步。

“哥们，要数码吗？”他摇摇头。

“哦……”他突然若有所悟。

“你这里，有那种宾馆里用的……”他比划着。

“你是说针孔摄像吧”？

“对对对，听说广东那边有的。”

“我们也有啊”，说着店家神秘地把他领到里屋。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这里有好几款，你看看，也有高清的，关起灯可清楚啦”，店家猥琐地笑了一下。

“可是…不会用。”

“我教你啊，简单得很。来来来。”店家麻利地拆接着设备，拿出一连串外文的说明图纸。教学起来。

不过确实不复杂，两头绑就好了。

“我们可以帮你上门装。”

“不用了……留个联系电话吧，有事请教你。”杨延拿了一张店家的名片，揣着刚买来的设备又回到大名苑。按照店家的交代，一阵忙活，总算在客厅、卧室和卫生间一拖三连上了硬盘。正要离去，又不放心地在原地伪装了一番，这才锁上门离去。

安赛花的父亲是上海人，年轻时出于对领袖的忠诚，在那首《延边人民热爱您》的歌声感召下去了东北。在林场一干就把根留住了，直到去世也没有等到落实回程的政策。临死前，他拉着老来收养的孤儿安赛花的手：“上海老家还有半间房是你奶奶生前留给我的，我是不行了，等政策下来，你一定要想办法回去。把我和你妈的老骨头带回老家……”。

后来总算有了政策，但人多条件苛刻，回上海何其难。正当安赛花发愁的时候，国营林场来了一支来自南方嘉州的人马，一番鼓噪宣传，原来是两地青年联谊会的代表。主旨是响应政府号召促进两地青年交流。安赛花一打听，才知道是嘉州青年会为解决当地单身青年困难成立的招亲团。她转念一想，嘉州离上海很近，自己如不能回沪何不先嫁到嘉州一举两得？想到这她有点激动起来，立马去场部展团报了名。不久，她随林场二十几位青年南下相亲到嘉州。作为承办方民政局的领导接见了他们。可惜的是在为期一周与当地单身青年联谊中，安赛花并没有相中心中所愿的目标。毕竟她除了找对象之外，还另有一番使命。然而，安赛花的长相和乖巧机灵劲儿惹来不少追求者，但都被她婉言拒绝。眼看就要返回了，有人欢喜有人失落。当地领导组织了一场活动总结。

想到自己死去的双亲和南下相亲的失败，安赛花不由得坐在一角默默啜泣起来。

“这位小同志有什么困难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安赛花赶紧擦去眼泪，此时一位戴着眼镜，西装口袋别着一支钢笔的男子正亲切地招呼着她。

“你是东北来的姑娘吧？”安赛花点了点头。

“这次来有心仪的对象吗？”安赛花抽泣了两下，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别着急，等会结束，你到局长室来一趟，我姓王，是民政局的局长。”

“哦，王局长。”安赛花赶紧收敛表情站起来目送王局长离去。

等到会罢，安赛花匆忙跟领队招呼了一声，径直去了局长室。

局长室门开着没有人，安赛花在办公桌前站着打量着屋内。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活动安排和联谊交流花名册，里边有一些具体的资料。背后的橱窗里放满了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和民政实务。

“来了，快坐下吧。”王局长满面笑容地倒了一杯水送到安赛花面前。

“做个自我介绍吧。”王局长做了个手势，然后翻开花名册。

“我叫安赛花，今年28岁，在延吉国营林场做统计员。这次虽然没有合适的，但很感谢领导安排我们来嘉州联谊。”安赛花象背课本一样一股脑地说着。

王局长依然和蔼可亲：“你是东北本地人吗？”安赛花这才放下紧张，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来。

王局长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着头。临了他总结了一句：“看来你是带着想法来嘉州的。”

“你看这样好不好，对象的事也不能勉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考虑先调动工作如何？”

安赛花没有想到王局长会这样说，她不解地看着他，大眼睛期待地忽闪着。

“嘉州对于落实青年工作是一项长期的政策，下次还会有机会。如果你考虑来嘉州工作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个忙。”安赛花之前的盘算中并没有这一项，如今被王局长这么一番建议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让我先想一想，谢谢王局的关怀！”

这一夜，安赛花早早地回到驻地没有外出，她辗转反侧，细细地琢磨着王局长提出的建议。想想自己在东北没有亲人，回上海又重重阻力。如今相亲没有遇上合适的人选，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真有自己安身之处吗？

第二天一早，民政局董秘书来到驻地，把一份申请表交到安赛花手里：“王局长十分关心，让我关照你先填个资料申请，回头如果你想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安赛花低头看着表格，那是一份工作调动申请书。

“我想知道工作性质，你能透漏一下吗？”安赛花放低声音怯怯地说。

“这个你就放心吧，根据你的情况，我们会安排好的，绝不会低于你在东北林场的工作。”董秘书爽快地回答着。

半年以后，安赛花告别了那个生她养她的东北林场，千里南下嘉州，来到民政局下辖酒店做管理工作。随着日子过去，安赛花逐渐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她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今天是杨延报到的日子。原本通知九点，他早早地来到民政局门口。毕竟来到陌生的城市，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回想自己初中毕业就离开赣州老家，跟着新兵入伍的部队来到戈壁滩，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他由一个农民的孩子成长为一名战士，由于忠厚本分，训练、抢险、支援地方总是义无反顾地冲在前面。更因为有一次他救了一位落井的孩子而受到部队的表彰，被破格提了干。然而，那时部队也照样挤兑。他一个没啥子文化水准，本分老实的人，常受到那些结帮高中生或是干部子弟的歧视。后来，不少人耐不住戈壁生活的艰苦，有的保送了军校，有的搞关系提前回到地方，有背景的火速升级调度到其他部队。而他却在原地一干就是十几年。一天，团政治部通知他去，接待他的是干部科干事殷参谋。

“杨副连长，你来部队多久啦？”

“十五年了，殷参谋。”杨延放下正喝水的杯子站了起来。

“坐坐坐。在部队感觉怎么样？”

“挺好，我也没啥水平，一切听从首长安排！”

殷参谋眯缝起眼睛：“我是说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杨延怔怔地看着殷参谋，嘴唇磨动了几下“嗯……”

“小杨啊，你看和你一批的战士都走了，你呢按道理应该提升职级。当然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团是边角料，不受上级待见，提级名额一直有限。”

“我不计较的，首长。”

“组织上知道你是个好同志，只是组织也有组织的难处。”殷参谋停了一下。

“按照部队干部管理规定，每一职级都有年龄限制，所以政治部征求你个人的意见。”

杨延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部队到龄不能提拔的只能转业。他心里一种莫名的伤感。

“组织的意见是想了解你是想听从安排呢还是自主决定退役？”

杨延知道自主就是一次性买断军龄，由部队拨发一笔钱自主择业。但他没有地方背景，也没有一技之长，如何择业呢？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略带激动地说：“听从首长安排！”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你对组织还是忠诚的。我们也考虑尽量安排你去好一点的地方。”

“感谢组织关照！”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哦，我看你也别去老家了，就去嘉州怎么样，那里条件要好得多，而且你回老家也近。”

“首长”，杨延再一次站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什么帮得上的忙，我相信组织！”

“这位小同志是有事吗？”

杨延正在发呆，眼前站着一位戴着眼镜斯文的长者。

“啊，我是来报道的。”

“哦……，是小杨对吧，欢迎欢迎！”，长者伸出手来。没等杨延开口。长者一把拉住杨延的手。“来来来，我领你到人事科。”

“董科长，董科长。来接待下新来的同志”。

杨延在董科长的安排下坐下，赶忙去摸包里的介绍信。

“董科长，我是军转办通知过来的，我叫杨延。不知军转档案是不是也到了？”

“当然到了，我们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董科长接过杨延递来的介绍信。

“局里专门开了局务会，根据王局长的指示，我们提前做了安排。”

“杨延同志，你对到我们民政系统工作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提出来。”

“董科长，我初来乍道，对地方工作一窍不通，还请领导斟酌安排，我没意见！”

“很好，局里在军地双拥工作方面确实需要你这样部队回来的同志帮助。”董科长拿起电话“双拥科吗，请卞科长来一下。”不一会，卞科长来了。

“这位是新来的转业干部杨延同志，根据安排到你们双拥科工作。”

“欢迎欢迎”。卞科长热情地把杨延领到办公室。

“王局长很关心，专门指示我们安排好你的岗位。你就和刘标同志一个办公室，他熟悉业务，会帮助你对接好的。”

和刘标见面的时候，刘说：“你来就好，我正为张老汉寻找部队失散的儿子犯愁呢。”

原来张老汉解放前也是支前模范，为此还残了一条腿。解放后，政府落实优待政策，张老汉从此安居乐业还成了一门亲事。等孩子长大了，他毅然送儿子参了军，每年还从部队传来表彰的消息。成为地方的佳话。天有不测风云，自卫反击战的硝烟牵挂了无数人的心。常有部队子弟伤亡的消息从前线传来。然而张老汉却一直没有得到儿子的半点音讯。发出的信件石沉大海。后来找到部队，部队称也没有确认他儿子下落的任何消息。让先回去等通知。这一等就是好多年。张老汉的老伴不堪思念，舍下遗憾去世了。由于战争结束，各参战部队人员整编后有的改变番号撤离各地。张老汉只能常拖着残腿游走于地方各部门。各部门业务条线单一，加之对部队情况不熟悉，走了不少冤枉路。已经影响到军民关系，为此上级下了任务，一定要设法找到张老汉儿子的下落，落实军属政策。这个任务由民政局牵头。

听了刘标的介绍，杨延内心升起了一股热血。

这时电话铃响了：卞科长通知刘标和杨延一起去王局长办公室。见到王局的时候，杨延一眼认出那个戴着眼镜，略微发胖的长者。

“你来得正好”，王局长停了一下说。“根据通知，云南方面有消息，考虑到小杨对部队情况熟悉，你俩正好互补，马上出发！”杨延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派上用处。

在长达两个月的跋涉中，刘杨二人终于确认了越南方面移交中方遇难人员名单，并连夜赶赴已经移营西部的原参战部队，办理移交事宜。

尸骨回归那天，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仪式格外隆重庄严。张老汉哭得泪人一般，他终于盼来了结果。

不久，军区党委会同嘉州市委市政府举行隆重仪式，表彰了在这起事件中的优秀集体和个人。杨延被评为双拥模范和先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