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之少年更夫 17-可惊

侍酒迟疑一下，还是抬手出指如飞，点闭吴不可后颈睡穴。她落指精准，真气随指入体点制，可比毛手毛脚的吴不可高明不少。

帮吴不可擦掉口鼻间的血迹，轻手轻脚地抱起，跃窗而出。百来斤重的吴不可在她手中宛若无物。正所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屋子外面北风呼啸，枝动叶飞，些许声响都被风声掩盖了。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成国公府纵有值守的奴仆巡夜的护卫，也被熟门熟路的她轻易躲过。

她并不翻墙踏檐，而是仗着地头熟悉，籍借成国公府诸般廊柱、墙角、花木的遮护，一路拐弯抹角躲躲闪闪，盏茶功夫之后来到围墙西边一个小门，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切断门锁，启门而出。

出得成国公府，她把吴不可扛在肩头，沿着街道一路向北。

奔出几百丈，左边一处巷道冒出一个黑衣中年汉子。侍酒更不打话，把昏迷不醒的吴不可摔给对方，道：“就是他。交给你了。”

中年汉子双眼锐利如鹰，甫入手便发现吴不可口鼻间有侍酒匆匆忙忙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沉声问道：“你打伤了他？”

侍酒悻悻然：“奴家岂敢？是他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了。他正在拜师学艺，内家真气好像已经练成了，须得小心在意。”

鹰目汉子浓眉一扬，满脸不爽：“你在教我做事？”

侍酒腹诽一句，脸上强挣笑容，道：“不敢。这里便劳烦宫将军，我该回去了。”转身就走。

鹰目汉子也不耽误，扛着吴不可转身快步而行。几十步后巷道将尽，左侧有门洞开。鹰目汉子闪身入内。室中有桌有椅，有床有灯。门后左右各有一人，立即关门闭户，一人燃灯，一人接过吴不可，放于榻上，恭声贺道：“恭喜宫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这趟回去，必定官升三级！”

鹰目汉子宫将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少拍马屁，举手之劳而已。灯火移过来，我得检查一下这小子的伤势，可别一个疏忽闹出人命。”

掌灯手下慌忙拨高灯芯，把油灯凑近，惊问：“他被谁打伤了？”

“不是。内线说是这小子自己练功没练好，走火入魔了。”

左右面面相觑，不禁好笑。不过这当儿不是说笑话的时候，两人静立一旁，看宫将军探探吴不可鼻息，上下打量片刻，右手伸出，轻轻一掌，拍打在吴不可胸口心脏位置上。

“咄……”吴不可惨叫醒来，一口鲜血喷出，宫将军慌忙闪避。吴不可心口发疼全身奇痒，顾不上理会身边周遭，跃起身一边抓扯自己一边便要冲出门。此时此刻理智犹在，知道投河入水之后，身体奇痒会舒服一些。再然后痒不可解，就直接淹死也罢。上回不是有人搭救，他早就淹死了。

宫将军探手抓向吴不可左手脉门，打算把他制住。他左右手下同时横身拦于门前，不容吴不可离开。

吴不可怒叱：“滚开！”难受之下气血翻腾百脉俱张，内家真气自然而然发挥护体作用，六知诀无念自动，临敌反应十倍逾于平常，闪过宫将军的手，双手抓扯自己的衣衫，一脚向他踹去。

他红头涨脸势如疯虎向外冲，冲奔的同时手扯自家衣衫，脚踹他人身体，全然没有章法。宫将军对他意存轻视，万万没想到吴不可出脚奇快力道又大，猝不及防，被一脚踹中大腿内侧，顿时闷哼一声，向后飞跌，撞在右边手下身上，双双后背撞击在关闭的门户之上。

“轰”地一声，门扇发出一声大响，闩断扇裂。吴不可冲上前随手并掌如刀，斩切在宫将军咽喉上。宫将军只是因为跌倒昂头、致使咽喉位置特别暴露，狂躁之中的吴不可想也不想，一掌砍下。宫将军气管被切，顷刻之间死于非命。

“啊啊啊……”全身奇痒让吴不可放声吼叫，状如疯兽。他三下两下把自己一身衣衫抓扯得七零八落，一脚踢飞宫将军另外一个手下，飞奔出门。

踉跄飞奔片刻，嗅得左近不远有水气，当即折向奔去。前方有墙阻碍，吴不可想也不想，真气提振，飞身而起，四肢并用，捷若虎豹，飞檐走壁而过。

到得河畔，吴不可已经把自己全身上下抓得血淋淋的，面目全非。“咚”，他飞跃入水，只想就此死了干净。如果真有地狱，他觉得自己目前就是处身剥皮地狱。

“哗啦！”水声响亮，水花四溅。

入水之际，浑沌一片的脑袋为之一清。脑海中依稀记得有人一掌拍打在他心脏位置，把他从昏迷状态中唤醒，理同后世的电击心脏之法。至于为什么他明明是在昏迷不醒的状态，怎么能够知道对方掌拍他胸口？这个吴不可也不明白。

想也不想，抬起手，使出能够使用的最大的力气，狠狠一掌拍击在自己心脏位置上。苦楚难当，能解脱就解脱；不能解脱，那就再来一掌！

一掌击下，心脏剧颤。吴不可脑海中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弦断了，心跳停止。一股难言的快意涌上来，脑海中闪现一个人的面目，吴不可陡然间心头生楚，极想极想大叫一声某个人的名字，但是已经不能够了。他带着心中的遗恨，停止了所有的生命活动，躯体入水之势消失，重新浮现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缓缓向前流淌……

良久良久，脚步声响，黑衣卫双人组合连山易和李不白并肩赶到。两人观察片刻，从岸边石头砌就的堤岸喷溅的水迹确认有人落水，李不白低声问：“连大哥你怎么看，这里会不会跟黑井巷那个死掉的南蛮子有关？”

连山易微微点头：“无关才怪了。只是不知道是黑吃黑还是闹内讧。唔，这些事让头儿伤脑筋去。这里既然找不到有人上岸的痕迹，那就是说那个家伙借水遁逃走。喏，我这边你那边，仔细搜搜看。快，天马上就要亮了，街坊快要出门营生，这家伙混入人群就不容易找了。记住，一路找过去，发现头发湿的统统抓走！”手按腰间单刀，大步流星，向上游寻去。

李不白只得提起精神向下游搜去。

风不知何时停止了，天地之间静悄悄的。一线微光悄然出现于天际，给天地之间染上一片淡淡的青白色。晨曦微露，万物苏醒，预示着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一天即将到来。万物有生必有死，哪里有有生机，哪里就有杀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弱肉强食，强者的勃勃生机，意味着弱者的无边灾难。

“咦，这是啥？浮尸？晦气晦气，大清早的！难怪我昨天会输牌。呸！”朦胧晨曦中，两个面貌黝黑的布衣汉子行经此处，身材略瘦之人眼尖，见得水面上浮物，好奇来看。看清是一具尸体，大呼晦气，冲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他同伴五短身材，上身只穿单衣，故意不系好胸襟，坦露出强健的胸肌，随他凑近，眯眼来看，道：“好像是个有钱人家子弟。快给他捞上来，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物件。真不济，拿这倒霉蛋找他家里人换几个酒钱。”

瘦身材之人恍然大悟：“敢情是老天爷给咱送浮财来着？还是高老大你脑筋转得快！”急忙转身去寻找捞取物。

两人很快就寻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系着一个木桶，却是一个掏粪桶，还好已经洗得颇是干净，除了味道有些难闻，倒也没啥。

这时候浮尸又向下游流淌一段，两人擎着掏粪桶追上来。还好内河不宽，竹竿长度足够。三下两下便把浮尸勾到岸边，拖了上来。是个锦袍白肤少年，但颜容难看，一身锦绣破烂不堪，不值一提。并且体无完肤，身无余物，连脸貌都有点被抓烂的感觉。正是吴不可。

瘦身材汉子吃惊不小：“这小子这是怎么了？被人折磨成这样？”

高老大是个硬心肠的，对吴不可的惨状视若无睹，道：“李老四你管那么多干嘛？这是你哥还是你弟？快找找看，有没有值钱东西。”

两人全无讳忌，把吴不可全身上下寻摸个遍，一无所获。瘦身材恨恨骂道：“妈蛋，想死都不懂得身上要带些银两，不晓得就是见了牛头马面，也要给些脚腿钱？嘁，这一身皮肉，烂成什么样了我草！”吴不可体无完肤，形状可怖。还好一身血迹已经被河水冲洗干净，否则更加吓人。

高老大有点后悔，道：“这回亏大了，早知道就不捞他了。算了，好歹守着尸体等人家来，换几个酒钱吧。”

李老四陡然抬手指向尸体，眼睛直勾勾地瞪视，全身颤动：“这……尸体在动……我的妈呀，炸尸了！”转身便跑。

高老大吓一大跳，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不容他跑，怒叱道：“混蛋你眼睛花了……咦，这个家伙没死！妈蛋！他还活着呢。”

天刚破晓，黎明之初，天地之间的光明那是后片刻胜过前片刻，晨曦中吴不可脸貌虽然有些被抓烂毁容的感觉，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脸貌犹生，并无浮肿惨白等死色。

“没死？还活着？”李老四回过神来，不怕了，定睛看得吴不可不像死人，伸手去探鼻息，果然还有呼吸，只是低弱绵长，不留心不容易发觉。

李老四狠狠一巴掌掴中吴不可脸颊，怒斥道：“妈蛋，吓死我了，还以为尸变呢。”回顾高老大，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小子都这样了还死不了，必定是个祸害！高老大，咱把他送回去吧，这酒钱咱不要了。”

高老大嗤之以鼻：“你小子事儿真多。我估摸他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子弟，否则不可能身上没有一个值钱的物件，还被人折磨成这般模样。嘿嘿，既然这样，那就便宜咱们了。去，找根趁手的家伙来。”

“干嘛？”李老四摸不着头脑。

高老大怒瞪着他：“你今早怎么回事？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记了？”

李老四恍然大悟，慌忙转身：“好像那边有根棍子，我去拿我去拿。”三步并做二步跑过去，很快就擦着额头热汗，拎来一根顶门杠。

高老大接过顶门杠，但觉结实耐用，心下满意，让李老四退开两步以免误伤。双手擎起顶门杠，微一运气，手起杠落，狠狠地击在吴不可左腿膝盖骨上。

“呃呃。”闷哼声中，昏厥小死状态中的吴不可被生生疼醒，未及睁开眼睛，身体已经自动侧翻身，双手去保护受击的膝盖。

他一下子醒转，李老四吃惊再退。高老大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双眼圆睁，顶门杠高高举起，一杠冲吴不可右腿膝盖击下。

吴不可睁眼看得分明，心中还没来得及发怒，身体已经做出反应，翻身坐起，左手上托，抓住下落的顶门杠；右手握拳，准准砸着高老大左腿膝盖骨。

他情急愤恨之下，出手自然而然蕴含内家真气，其力极大。高老大惨叫一声，左腿膝盖骨即刻粉碎，撒手放脱顶门杠，身子一歪，滚倒在地，双手抱着粉碎的膝盖骨惨嗥，口中兀自吩咐李老四道：“啊啊啊……老四，快，下手杀了他！快！”

吴不可撒手抛弃顶门杠，翻身欲起，左腿膝盖疼痛难忍，一时难以站起。高老大下手又准又狠，满拟一杠致使他左腿残废，纵然有内家真气自动护体，膝盖骨没有被生生打碎，还是吃疼不过。

李老四虽然有些害怕，但也不是全无一用的怂货，抬起顶门杠，口中吆喝一声：“小子找死！”一杠冲吴不可脑袋击下。

吴不可冷笑一声，定睛看得分明，又一招左手抓杠，右手出拳，再次打碎李老四左腿膝盖骨。

李老四撒手抛杠，滚倒在地。吴不可拎过顶门杠支撑着身子，右腿单足落地，翻身站起，居高临下，怒斥道：“闭嘴！再嚷嚷，连你们另外一条腿也打断了！你们打断我一条腿，我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应该？说吧，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目光炯炯，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这当儿他身上奇痒尽消，体内了无异状。但一身被自己抓烂的伤口并没有愈合，被一身破衣烂衫剐蹭着，疼痛时有，并且又开始渗出血来。左腿膝盖骨疼痛不堪，一时之间还以为被打断了。

高老大闭嘴不答，只拿怨毒的目光瞪着他。李老四张口欲答，见高老大不说话，也就不吭声。

吴不可冷笑道：“这是两条腿都不要了？好吧，我成全你们！”本是良善之人，但经年迭遭厄难，他的心难免渐生戾气。顶门杠扬起，正要冲高老大右腿膝盖骨击下，高老大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两个腮帮子凸出，既是忍疼也是发狠，道：“我们是……丐帮，丐帮的。”

吴不可眉头一皱，追问道：“我跟你们丐帮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腿？”

“且慢，把手放下！京兆府地界严禁私斗，否则抓入大牢！”李不白终于追了过来，扬声喝斥，同时抽出腰间挎刀。

吴不可一怔，只得放下顶门杠，重新以顶门杠支撑作腿，转身道：“原来是李大哥。我有伤在身，就不见礼了。”左腿甚疼，右腿单腿站着并不好受，索性放下顶门杠坐倒在地。

“啊？你哪位？你……你是成国公府的苏公子？”李不白满脸震惊，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是前天见过的那个翩翩公子？我的天啊，反差太大了！

吴不可道：“是我。嗯，我遭人暗算，被人劫持到了这里。喏，这两个应该就是凶手，你抓去好好审问吧。有了结果再来跟我说一声。我受了重伤，你送我回去，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