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最初相遇 第五章 沐于春雨（3）

第一峰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岸上的街道歌舞升平，人潮熙熙攘攘，一副人间太平的模样。

第一峰坐起身，拍了拍脑袋，竟然想不起之前梦中经过了什么。突然，猛然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安稳的长觉。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进入了深度睡眠。

此时陈映春和云裳早已经离开了，只在枕边留下一朵牡丹。他拿起牡丹，格外香艳，满以后欢喜，便把花收起。然后走出船蓬外，左右看了看。

这时，旁边小船上的船夫对第一峰说：“你可醒了啊，睡得挺死啊，远远都能听见你的鼾声。”

第一峰：“我那个……”

船夫：“午间你船上的两名女子走时，给了我盘缠，让我照看一下你。不过也没什么可照看的，就是让你安心睡觉便行了。”

第一峰：“多谢了。”拿出牡丹，端看着，再看着江边岸景，陷入遐想。

再一天，陈映春带着云裳如约而来。

在陈映春的调理下，第一峰又一次安然地进入到沉睡中，没有压力，不再被世事打扰。

看着那张脸，陈映春怜悯地抚摸了一下，然后在几处穴道，下了针。

在陈映春的调理下，一段时间后，第一峰的脸渐渐舒展开，少了一些冷酷和英气，却更多的自然和洒脱，尖锐的眉眼平和且友善，每次理疗后，陈映春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最后离开时，留下一朵牡丹。

不过，陈映春偷偷为第一峰治疗的事终究被薛仁齐发现了，那天开始，陈映春不再如约来到码头。

两天后，没有等到陈映春的第一峰便主动来到欣安堂，结果被薛仁齐的门徒拦住。

陈映春出来说：“以后我不能再为你治疗了，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第一峰：“至少付诊费吧。”

陈映春：“不必了，你能安然，我便心安。”

在那双灵动的双眸中，第一峰读到了那也不舍的情义，便直接表白：“遇上你，我终能放下一切，入安梦。愿从此共赴天涯，生死相随。”

陈映春已经泪盈眼眶：“你未免过于幻想，我岂会随你而去。”说完便回。

看着陈映春的背影，第一峰失望而回。

纠结了一个天后，晚上，陈映春终于向薛仁齐坦白了，她喜欢上了第一峰，想离开欣安堂，跟随第一峰去远方。

薛仁齐怒道：“我自小把你带上，授你医术，如今你居然心系外人？太不像话了。我罚你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出欣安堂半步。”

陈映春：“可是，很多师兄在艺成之后，都外出云游四方，有的另设医馆，将本门医术发扬光大。为何我就不能出去呢？”

薛仁齐：“你可是我最爱的徒弟啊，以后，这家医馆，我几十年经营的心血，都会交给你，你又怎能忍心离我而去！我待你如亲儿，你却如此不孝！”

陈映春：“弟子感恩师父养育之恩，决无二心。”

薛仁齐：“你若真有心，此事，以后决不可再提。”

被喝退后，回到房间，陈映春哭了一整夜。她不敢违背薛仁齐，但心中却又舍不下对第一峰的情义——她喜欢看那张脸、自己的杰作，曾想过，一起乘船游山玩水的日子。

因为这事，薛仁齐给气病了。为天下无数人治过病的他却医治不了自己，只能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然后他去找一位很信任的道士算了一卦，道士告诉他此生好运行尽，必要接纳新的行运，身体、事业都会好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娶一位年轻的新娘来冲喜，这样，他的病自然就会好。

薛仁齐自然信了，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对象便是陈映春。于是，回欣安堂后昭告全门上下，自己要迎娶陈映春。然后，挑选吉日，全门上下也开始着力办理此事。

陈映春崩溃了，但是薛仁齐告诉她，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陈映春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师父死去，在众人的劝说下，也只能接受了。

但知道消息的第一峰却接受不了，提着剑杀上门，欣安堂哪里能拦得住他？

陈映春出来，制止了他。说：“你知道我为何要医好你这张脸吗？因为我喜欢每个人都平和善良的样子，我特别讨厌你现在的满脸杀气。我知道我们全堂上下都拦不住你，但我会恨你，你愧对我为你所作的一切。”

第一峰：“我又该如何？”已是泪流满面。

陈映春：“命运如此，你我皆无力改变。你若只为自己，举起这把剑，会毁了欣安堂，也会毁了我，这是你内心所愿吗？”

第一峰：“你赐我新生，我此生只愿为你。”

陈映春：“别痴心妄想了，此生我最讨厌那些成日打打杀杀的士兵。治好你的脸，只是因为我讨厌原来那脸上的戾气，我不想再看到而已，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依然还是那样厌恶你。但凡你不是那么愚蠢，就放下剑，放下一切，忘了我，开始你的新生。”

霸道的剑，在陈映春面前，最终垂下了高傲剑首。

然后，第一峰退出欣安堂，在旁边的小坡上，挖了个洞，把剑埋了进去。

临走，陈映春说：“爱，不是把人占据在身边，而是保其周全。即使你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从此消失。”

第一峰点点头，然后说：“但爱，不会离去。”说完，便离开了——在陈映春的泪光中远远地离开，一路南下。

六年过去了，回忆依然清晰如昔。

第一峰站在埋剑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旁边的欣安堂已经不如往昔。

放下剑，忘了我——这句话依然印在第一峰脑海里，于是，他转身，默默离开。

路边有一间小铺，有人正在升火熬药，其他人排着队。

第一峰经过，便问：“为何不在堂内熬药，要出到外头来？”

熬药的人说：“堂里人手不足啊，就那么几个人，能够看病抓药就不错了。因为人手少，经常还缺药。我便在此开间小铺，帮病人熬药，赚点小钱。”

第一峰：“这欣安堂上百号人，怎么就几个人了？”

那人说：“那是过去了。两年前，掌门薛医师过世后，将欣安堂交任其女弟子陈映春管理，其他有本事之人有所不服，纷纷离开，各自开馆发展去了。留下来的，也就那几个人了。陈映春虽然是名女子，但也继承了其师之术，救了不少人。”

第一峰：“薛掌门何事过世？”

那人：“在他娶陈映春入室后，本以为冲喜，身体有所好转，谁知越来越弱，没撑够第四年，便离世了。”

第一峰：“这两年来，陈映春一直在守寡？”

那人：“是啊，立了贞洁牌，发誓此生不再嫁。”

第一峰回头看了看欣安堂，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从欣安堂那边跑了过来，经过熬药的摊点。

熬药那人问：“你跑什么，那么急？”

路过的人说：“有人在闹欣安堂，一伙武林中人，因要救他们的人，把其他排在前边的人都赶跑了。然后，听说另外几伙要追杀他们的门派也即将赶到，所以，欣安堂让我们这些无关之人赶紧离开，免受牵连。”

熬药那人：“这样啊，我也得赶紧撤了，打起来，我这里也遭殃。”

第一峰：“那是什么情况？”

熬药那人：“谁知道什么门派，现在的武林中人太不讲规则了。自陈映春接手欣安堂以来，立了新规则：每接到病人便医治，直到救好后，才救治挂号排队名单的下一人，不分富贵贫贱。很多同门都受不了这规矩，毕竟让有钱有势者插队，从中可以收取高额红利。所以，无法再收取那此红利后，齐齐离开了欣安堂。但是有些武林中人仗着会点功夫，就强行欺人。不过，一直没难倒陈映春及其剩余不多的同徒。但如今看这架式，肯定是来了武林顶级门派，不然欣安堂不会遣散受诊中的病人。”

第一峰：“看来，是要我出手的时候了。”

熬药那人：“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快离开吧，欣安堂都应付不了，我们这些平常百姓自然是招惹不起的，会没命的。”

第一峰：“你们快走，我就喜欢看个热闹。”说完，往欣安堂走了回去。

欣安堂坐诊大厅内，天外城一行十来人，扶着受了重伤的谭青柏，正等着陈映春问诊。其中，还有谭星南和天行无忌、百里平川三大高手守护。

大厅中间隔着一层不透明的白纱帘，把大厅分成两边，问诊间一侧紧靠着白纱帘的正中间，还有一层白纱围成一个小的四方空间，双层隔离以保证医师不被特殊病人感染。曾经是薛仁齐坐在里，现在坐在那的是陈映春。

往时，先是让病人坐白纱帘前，伸手进双层帘中，由医师把脉问诊。补步诊断后，视病情，是直接开药、还是送进手术室。若要进行手术或近身诊疗，医师会点上香熏，让病者陷入沉睡无知觉状态，然后进行医治手术。所以，几乎所有病人，都没有见过陈映春的真实面容。

天外城进来后，想让陈映春先给重伤昏迷的谭青柏疗伤。但是让陈映春给欣安堂定的规矩，绝对不能插队的，所以，天外城把所有病人都赶跑了。这一举动，也惹恼了陈映春，索性不给谭青柏治疗，请他们立刻离开。天外城刚刚遭遇劲敌，好不容易逃出重围，千辛万苦来到此处，不治好谭青柏，怎会甘心离开。而且强敌或许转眼就会追到，他们更需要谭青柏的战力。于是，就懒着不走，并威胁不治好谭青柏，就将欣安堂屠庄。

正在僵局时，第一峰从后院混了进去。

陈映春被薛仁齐在临死前授予新掌门，很多比陈映春辈份高的门徒都不服，加上陈映春立的新规，虽然让欣安堂声誉暴涨，也令诸医师收入骤减。因此，自认医术已经登峰造极的门徒带着自己的亲信和迷弟迷妹们离开欣安堂另立门户。随着人才渐渐减少，还没走的门徒觉得看不到希望，也都纷纷离开去另谋高就或另找靠山。几年后，剩下的，就只有与陈映春关系最好的云裳，以及其他七名门徒，唯九人守着这日渐凋零的欣安堂。

几年后，云裳也是长得婷婷玉立、楚楚动人。她和其他人在后房内，紧张地看着前边的诊室，真怕又再打起来。她们这些人虽然会些功夫，打些江湖小寇、小匪小盗什么的，绰绰有余。但是这回面对的是武林最顶极的门派，心里已知是完全无法应对了，所以此时内心慌得一比。

陈映春也是强装镇定，她知道，若自己撑不住，其他人都会崩溃。

云裳等人正观望时，第一峰突然出现在几人身后，把她们吓了一跳。

第一峰忙一手按住一个就要出声的门徒的嘴巴，一手用食指在自己嘴前做嘘的手势。

云裳回过头，看到第一峰，先是一愣，看到眼前眼熟的男人，想了想，但很快就想了起来：“你是……”

第一峰对她也嘘了一声，轻声说：“不要声张。”

云裳：“这些年你去哪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第一峰：“此刻时间不好吗？”

云裳：“真是正赶上时间啊，现在是我们最受困的时候。”

第一峰：“交给我吧。”说完走上前，走到陈映春诊间后边。

陈映春听到有人上前，便轻声说：“快下去，此处危险。”

第一峰润了一下喉咙，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老夫坐等多时，此时应轮到我了。”说着，撸起袖子，把手伸过白纱。

陈映春：“胡闹，让你们快走了，此时此处不安全。”

第一峰：“老夫只求一诊。”

外头的百里平川叫道：“喂，说给我家公子先诊，不听是吧，休怪我大开杀戒！”

陈映春：“我说了，在我欣安堂，只有先来后到，没有王权霸道。”然后叹了一口气，看着第一峰伸进来的手，又说：“此番，我已无策，你自求保重吧，我且最后为你把一次脉。”说完，伸指握住第一峰手腕的问脉处。

百里平川：“看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

天行无忌：“已无时间，只能出手逼她救人了。”说完，拔出剑，直指陈映春，飞刺过去。

陈映春根本无视于天行无忌对着自己如闪电般的攻击，专心把问第一峰的脉。当听到脉声初步的那几下，顿时知道来者何人，立马内心一热：“你……回来了？”话音起时，一缕气浪从她身边扫过，捋起丝丝秀发。然后，气浪转为强劲的力道，掀来布帘，迎着天行无忌而去。

天行无忌剑已然到了白纱前，剑气微微撩动白纱飘起，露出些许陈映春的脸，以及飘扬起的秀发。天行无忌看到片刻间露出的半张脸，顿时吓了一跳，冷汗直飙。剑光已经闪烁在陈映春脸上，但她却不为所以动，同时，一道强劲的气势从陈映春肩旁强势而出。天行无忌看那气势太强，无法再攻，只能一脚踏在陈映春身前案桌上，向后翻腾，躲开这一击。

百里平川和谭星南同时叫道：“大师兄，小心！”

天行无忌落地后，连退数步，停下后，冷汗已经挂了满脸，说：“有高手在！”

白纱很快就平稳落了下来，把陈映春挡住，一切在瞬间又平静下来。

这一下，反而让外边天外城的人更感到恐惧。

在那一刻，第一峰看到了陈映春的脸，不禁说：“你怎么……”

陈映春：“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