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和血裔 节三

两个小时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微末得连一颗沙砾都算不上，但却能差不多抚平森林长久以来所经受的魔法创伤。无形的能量编织成网，抑制了生灵百年，如今复苏鸟儿的一声啼叫，花朵的一次绽放，都让人倍感欣慰。

玄武带着男孩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用一路上捡到的草药草草处理了伤口，随后架起了一堆篝火，将剩余的草药全部丢了进去。

药草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就像一个无私的小药童，边哼着歌边将篮子里的草药四处挥洒，用淡淡的苦味与青草味治愈受伤的灵魂。

男孩坐的离篝火很远，他不喜欢这股味道，毕竟距离火堆越近那苦涩的味道就越浓郁。

玄武没有待在男孩身边，刚架好火堆就匆匆离开，走进森林的更深处。

男孩很担心玄武的手臂，那样严重的伤势除了截肢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但玄武表现的满不在乎，安慰了男孩几句，让他看好自己的麻袋后就径自走开了。

几只麻雀扑扇着翅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宣称对于这片小天地的主权。男孩的神经因这尖锐的鸣叫变得紧绷，而后又舒缓下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树上的鸟儿，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

终于，熟悉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男孩的视野中。

玄武怀抱着一堆新收集到的药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巨大的身躯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难免会碰撞到周围低矮的枝干，引起团簇的树叶发出“唰唰”的叫声，表达着对外来者的不满。

玄武从男孩的身边经过，瞥了一眼自己的麻袋，然后走到篝火旁，一只手捧着草药，另一只手则随意抓取一些轻轻丢进火里。

“喂，玄武！？”男孩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禁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你的手臂，手臂没问题了吗？！”

玄武将药草丢到地上后蹲下身，用手支撑着坐了下来。那条本该溃烂无力的手臂现在却已经被新的甲片包裹，能够自如地发力，扛得起整个身体的重量了。

“和你说过了，很快就能恢复的。”

“算是我们种族的天赋吧。”玄武边说边向火堆添着草药，等到不剩多少时索性一把全部扔了进去。吃饱食物的火焰满足地手舞足蹈，将膨胀的身体升腾至之前几倍的高度。

“多么可怕的恢复力……这真是人类能做到的么？”男孩小声说着。

“相比之下，你就要好好治疗了。”

玄武歪着脑袋看向男孩，漆黑的头甲遮盖住了他微锁的眉头，“干嘛离火堆这么远？”

“太呛，而且很苦。”

“啧啧，那些魔法产物的攻击，留下的可不仅仅是皮外伤，魔法会腐蚀你的血肉，造成更为严重且不可逆的损伤。嗯…总之，内伤比外伤更严重。”

“所以，”说着玄武走到男孩身边，轻轻一提，一把将其抓在手中，然后一起坐到篝火附近，“你需要好好接受药草的治疗才行。”

燃烧了两个小时的草药清香味已经散光，只剩下发黑的药渣还在挥发出浓郁的苦涩，新添进来的部分也附和着加倍了这令人厌恶的气味。

被强制位移的男孩痛苦地将脸扭在一起，几次试图挪开都被玄武扯着衣服抓了回来，最终只得用双手紧紧捂住口鼻，眯着眼睛幽幽地小声埋怨。

“干嘛一副要死的表情。”

“这是‘药熏’。我找的草药都是在燃烧后，粉尘可以融入体内的。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根除你体内的魔法。”

玄武无奈地摆了摆手，双手抱头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也罢，忽然想起来了，贵族人家的药熏是要和名贵香木混合，放在镶有钻石的金丝香炉里的。啧啧，这么粗旷的方式让贵族小子受不了了。”

男孩本想想说些什么反驳的，奈何刚一松手就被呛的咳嗽起来，最后选择白了玄武一眼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哦，对了。”玄武坐直身子，把手伸进铠甲里面，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圆片，展示给男孩看。

“这是什么？”男孩尽量挤出了几个字。

“硬币，附有隐身咒的硬币。”

“我刚才把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基本每棵树上都有魔法铭文，这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魔法泄露，也许有咒术师在这里对决过。所以这里的奇怪生物绝不止那一只树精而已，只不过那树精算是比较厉害的。”

玄武说罢示意男孩伸出手，然后将硬币塞到他的手中。

“刚才要是想到就好了…反正鉴于这种情况，继续探索下去，肯定需要用一些方法保证你的安全。”

“这些硬币被咒术师施过咒，可以隐身，隔绝气息。这样那些魔物就发现不了你了。”

“要怎么用，拿在手里就行么？”男孩说着伸出手臂，把硬币用力握紧。

“举过头顶，然后放手，让硬币从面前像瀑布一样落下来。”

男孩按着玄武的指示将硬币高举过头，看着眼前的硬币稀稀落落地掉在地上，此刻他屏住呼吸，用心感受着魔法的气息。

“我这算是成功了么？”男孩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嗯，我已经看不到你了。”

“可，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啊，魔法是这么寡淡的技术么？”

“嘿嘿，老弟呀，如果魔法都像你想得那样又是火焰又是爆炸的，那它就一点都不可怕了。”玄武冲着声音的来源笑着说道。

男孩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股不真实感混杂着惊奇涌入脑中。男孩又向四周张望，来回踱步，试图寻找什么方法证明自己现在的状态。他完全不能把这样的咒术和刚才树精的攻击联系到一起。

“解咒的方法也很简单，左手中指压在拇指上，其余三指张开，贴在胸前，一般是心脏的位置，然后小声说一句‘解除’就行了。”

“嘭。”

男孩的身形在解咒结束后顷刻显现。

“很神奇，解咒时反而能感受到能量的涌动。”

玄武没有理会男孩的感言，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休整时间差不多结束了，再不出发就要天黑了。”说罢将已不旺盛的火焰熄灭。

“哦对了，别忘了把地上的硬币捡了。”

“一枚都不能落下！”

今天的昶治城很是热闹。清晨到来的禁军们还未离开，朔蒙帝国的使者也在今日由此经过，返回母国。

朔蒙位于中原北部，占据了北方绝大多数的土地，而统治那里的是夜狼族人。

曾经不可一世的半马人没能守住自己游牧族统帅的地位，夜狼族人在一个夜晚发动政变，凭借着精密的计划部署与他们的种族天赋，迅速包围并攻占了半马人的主要城邦。不久后半马人的都城也在里应外合的打击下陷没，其可汗则在夜狼战士的声讨声中被公开斩首。

与伏王国的遭遇相同，半马人世代筑垒的帝国，也在夜狼人的利爪下渗出鲜血，消磨成沙。

朔蒙与炀帝国之间数十年互不通使，作为彼此阵营的领袖国家，天然的敌对立场令双方在诸如疆域划分，势力范围，统一态势等诸多问题上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次朔蒙受到邀请，来为炀国皇帝贺寿，外界普遍乐观地认为这是双方的友好会晤，而居住在使者入京路线附近的中原人民也能借此机会，见识到这个对峙了数十年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车里的女人就是使者吧，好像是朔蒙那边的公主…”

“他们都长着狼的牙齿呢，看着就很可怕…”

“他们要怎么接吻哪？哈哈哈哈哈…”

钧芍公主掀开车帘，打量着车队附近拥挤的人群。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踏上炀国的土地，但作为朔蒙最出色的外交家之一，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周人的语言。

底层人民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边凑热闹一边把一天的沮丧通过说些刻薄无礼的话发泄出去。

“说什么周人是教化之民，其实都一样嘛。”钧芍饶有兴致地听着民众的谈论呼喊，小声地嘲笑道。

“公主，咱们就这样私自更改了预定的行车路线，会不会不太合规，炀国那边万一起疑怎么办。”

“嗯，那又如何呢？”

负阙回答不上公主的反问，转过头的公主含着微笑注视着他，令他一时不知所措。作为可汗钦定的公主侍卫，负阙的实力无可置疑，但政治头脑往往仍需锤炼。

“在下不知…”

“哈哈，是难为你了呢，负阙。”钧芍笑得很开心，她总是喜欢和负阙开玩笑。

钧芍放开车帘，车厢内的光线立即黯淡下来。

“城里的禁军还没离开对吧。”

“嗯，我们刚入城时，跟踪的哨探报过一次，禁军也是清晨刚刚来到昶治，缉捕令也是早上刚贴上的。”

“那就好，只要跟死了禁军，我们就能找到那孩子。”

“两件事，负阙。”钧芍把脸贴近负阙，伸出两只手指，用她独特的口吻命令道：“第一是今天就走到这里，找个旅店住下，一方面我能随时观察禁军的动向，另一方面也让虎绪左符尉（官职）好好休息一下。”

“施展观心咒，让我们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回去后我一定让父汗好好赏赐他。”

“第二，召集附近的所有哨探，在禁军没有离开昶治之前，全面搜索，绝对不能让那孩子落到禁军的手里。”

“是！”

负阙一边半跪在马车上，一边恭敬地低下头，接受钧芍的指派。

钧芍挑逗得用手指划过负阙的下巴，用一抹诡异的笑容嘉奖了忠诚侍卫的可靠尽职。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拥挤，即使城中的士卒组成人墙挡在其中，高声呵斥着快点退后，也难阻挡人们的好奇心，毕竟枯燥的人生难得有几次机会能像今天一样。欣喜之余，敌人还是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这是快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