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剑 第十三章 同是天涯客

雷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先到后面厨房去倒盆热水洗洗你自己，现在你看起来像条死狗，嗅起来却像条死鱼。”

她眼睛里也露出笑意。

“在我这里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来都得像个人样子。”

厨房里充满了酒菜的香气，任何人从小院的寒风中走进来，都会觉得温暖舒服。

在厨房里做事的是对夫妇，男的高大粗壮，却哑得像是块木头，女的又瘦又小，却凶得像是把锥子。除了她们夫妇外，厨房里还有五个人。

五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脂粉，和一种说不出疲倦。她们的年龄大约是二十到三十五，年纪最大的一个乳大如瓜，一双肿眼中充满了堕落的肉欲。

后来春花才知道她是这些姑娘们的大姐，客人们都喜欢叫她做“肉姐”。

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还是个孩子，腰肢纤细，胸部平坦，但却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这是不是因为男人们都有种野兽般残忍的欲望？

看见春花走进来，她们都显得好奇而惊讶，幸好雷大奶奶也跟着来了。姑娘们立刻都垂下头。

雷大奶奶道：“来新人了，不容易让我找到个比较像人的，都机灵着点。”

她又在用力拍春花的肩：“告诉这些母狗，你叫什么？”

春花道：“我叫春花。”

雷大奶奶道：“你没有姓？”

春花道：“我叫春花。”

雷大奶奶用力敲了敲她的头，大笑道：“虽然没有姓，却有样好处。”

她笑得很愉快：“她不多嘴。”

嘴是用来吃饭喝酒的，不是用来多话的。春花从不多嘴。

她默默的倒了盆热水，蹲下来洗脸，忽然间一只脚伸过来，踢翻了她的盆。

一只很肥的脚，穿着红缎子的绣花鞋。

春花站起来，看着那张皮肤绷紧的圆脸。她听得见女人们都在吃吃的笑，可是声音却仿佛很遥远。

她也听见肉姐在大声说：“你把我的脚打湿了，快擦干。”

春花什么话都没有说。她默默的蹲下来，用哑巴给她的洗脚布，擦干了她的肥脚。

肉姐也笑了：“你是个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没有客人，你可以偷偷溜进去，我给你梳洗梳洗。”

春花道：“不用。”

肉姐道：“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春花道：“我需要这份差事来赚钱还债。”

于是她从此就多了个外号，叫“没用的春花”，可是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华灯初上时，女人们就换上了发亮的花格子衣服，脸上也抹了浓浓的脂粉。

“没用的春花，快替客人倒茶。”

“没用的春花，到街上去打几斤酒来。”

一直要等到深夜，她才能躲到厨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这时哑巴总会满满的装了一大碗盖红烧肉的白饭，看着她吃，眼睛里总是带着同情之色。

春花却从来不去看她。有些人好像从来都不愿对别人表示感激，春花就是这种人。

因为她既没胆子，也没有用。直到那一天有两个带着刀的小伙子想白吃白嫖时，大家才发现她原来还有另一面，她不怕痛。

带着刀的小伙子想扬长而去时，居然只有这个没用的春花拦住了她们。

小伙子们冷笑：“你想死？”

春花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饿死，你们若是不付账就走了，就等于敲破了我的饭碗。”

这句话刚刚说完，两把刀就刺入了她身子，她连动都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就这么样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小伙子们吃惊的看着她，忽然乖乖的拿钱出来付了账。

大家都在吃惊的看着她，都想过来扶住她，她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直到走回后院的小屋后，才倒了下来，倒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咬着牙，流着冷汗在床上打滚。

她并不想要别人将她看成英雄，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痛苦。

可是小屋的门布已被人悄悄推开了，一个人悄悄走进来，反手掩住了门，靠在门上，看着她，目光充满怜惜。

她有双很大的眼睛，还有双很纤巧的手。她叫佩姬，客人们都喜欢叫她“小妖精”，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她擦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回答很简单：“我需要这份差事。”

“可是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去做。”

她显得关切而同情。

春花却连看都没有看她，冷冷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你为什么不去？”

佩姬还是不肯放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伤心事。”

春花道：“我没有。”

佩姬道：“以前一定有个男人伤了你的心。”

春花道：“你见了鬼。”

佩姬道：“若你没有伤心过，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春花道：“因为我懒，而且是个酒鬼。”

佩姬道：“你不喜欢男人？”

春花没有否认，她懒得否认。

佩姬道：“可是现在你已很久没有碰过男人，我知道……”

“你受的伤不轻，这又何苦？。”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她的手。

春花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一个字再加一耳光。

她仰面倒下，脸上却露出胜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她这样做。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