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流离 第十六章 小曼

闻声，陆晓曼眉头轻皱。

这一声呼喊，明显是冲着弘一法师去的，在如今的社会当中，弘一法师的地位有多高，作为名媛的她心中最清楚不过了。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的称呼弘一法师。但从称呼上听去，来人似乎与弘一法师相熟。

听到声音，在座的众人中，孟广盛心中所思与陆晓曼颇为一致。

而一旁的孟晓冬在无人发现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惊喜。

弘一法师眉头轻展，笑容可掬的望向跨过栅栏的男子。

瞧他行进的方向，应是直接从山中下来。

这家伙，还是这样不走寻常路啊。

来到近前，孟广盛终于见到来人，表情微微一怔，随即起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原来是顾先生来了！”

孟晓冬惊喜呼喊：“青辞哥哥！”

孟晓冬是真没想到，跟随父亲来拜访一位与祖父有旧的高僧大德，居然还能与心心念念的青辞哥哥重逢，这真的是一份意外之喜。

见到众人反应，陆晓曼哪里还不清楚，原来都是熟人。从孟晓冬父女俩的称呼中，陆晓曼心中组合出了眼前之人的姓名,顾青辞三个字入的其耳，悄然划过心尖。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来到身前。

这是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与丈夫不同的是，身上没有那股子军人凌厉的锋芒，反而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这种书卷之气可不是演就能演出来的。作为上海名媛圈内的扛把子，陆晓曼这些年来结识了不少文人雅士，甚至是当今文坛中的泰斗级人物。而眼前这男子身上那浓郁的气质并不输于那些这时代里最顶尖的文坛宗匠，而且与那些人不同的是，在他身上还看到了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不属于文人，也不像他丈夫那般的军人气质。

沉思间，陆晓曼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思绪。

再度抬眼看去，赫然发现，来人剑眉星目，其容颜比自己的丈夫还高上几分。

最绝的是搭配着此时此刻四周清秀山色，衬托着来人犹如谪仙。

他缓缓而来，就如同从一幅水墨画中走出似的。

相比之下，她的丈夫就相形见绌了。

要知道王庚本是官宦子弟，后来从军亦是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成为军中新贵。加上容颜冷峻，数年之前便成为北方赫赫有名的人物。

即便是婚后，依然还有不少人惦记着他。

想到自己的丈夫，陆晓曼眼神蓦的一暗。

陆晓曼离开学校，奉父母之命与王赓结婚，是典型的封建时代遗留的产物。

对于王庚，说感情，未必有。

但一直对自身的容貌和气质都颇为自信的陆晓曼原本是极有自信，能够让王庚在婚后拜倒在自己的魅力之下的。谁知，自结婚之日起，他就没有进过房门。

后来，陆晓曼才得知，原来王庚心中早已心有所属，与她结婚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以及她陆家的财势而已。于是她渐渐发觉自己并不快乐，而丈夫王庚专注于工作和前途，也是甚少理会她。

有时候，陆晓曼也会自嘲一声，她与王庚的婚姻，仅仅是让王陆两家更上一层楼。于她而言，却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了一个活脱脱的工具人，那个以往自己最为看不起的那一类女子。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陆晓曼追求自由，崇尚个性，这一点从她的画作之中便可见端倪。

然而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成为了封建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典型了啊。

我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不提陆晓曼的心思，来人便是自广东北上路过杭州的顾青辞。

对着孟晓冬温和一笑，随手抬起，揉了揉女孩臻首，拨乱几丝黑发。

只是没想到在弘一法师这还遇见了故人，这一转眼，当初的小丫头片子也慢慢长开了啊。

施施然落座，“丫头，好久不见！”

孟晓冬琼鼻微皱，抗议道：“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我们小冬长大了，都成大姑娘了！”

顾城最擅长的就是从善如流，女孩的抗议，顾城自然不会拒绝。

实话说，孟晓冬家学渊源，由于常年练功的原因，身量颀长，也确实比同龄人成熟一些。

这也是她小小年纪便随父登台的一个主要原因。

顾城打过招呼后，看了眼另一个女孩，此刻神思不属，黛眉轻皱，却难掩一身气质风华。

在顾城的眼中，眼前这女子一身风流气韵。来到民国这么多年，眼前这女子从样貌到气质，足以与林徽茵相媲美。唔，孟晓冬长大之后应该也能掰掰手腕，现在嘛还不行。

她是谁？

视线偏转，看向老友。其实在现身之前，顾城便发觉老友身上的气息时隐时现，不太正常。

如今观之，终于明白，所谓如何了。

剑眉轻蹙，顾城脸色严峻的看着神态淡然的李叔同，“我曾经警告过你，这辟谷之法虽然是古法，但时至今日，拾遗甚少，还缺失了最为重要的部分，不可轻易尝试。没想到，你还是走了这路子。”

“总得要尝试尝试吧，况且任何法门本就是从无到有，先人也是经过不断尝试才总结出这些法门的。如今的我，也只是重走上古先人之路而已。”

弘一法师的语气还是这么的淡然。

孟晓冬父女与陆晓曼才恍然，原来几人今日一见这位名传天下的大法师便觉的他消瘦异常，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这些年你云游江南各地，做那苦行之事，如今看来，你是有所收获？”

顾城好奇的问道。

弘一法师淡然合十，喊了一声佛偈。

端起茶杯，轻饮！随即眉峰一挑。

弘一法师见状，低垂眼睑，“这确实不是我珍藏的茶，是她带来的。”

“她？”

顾城疑惑的看着表情低敛的和尚，他是个情操高尚的人，不会这么无理的才对,直接称呼身旁的女子她。

敏锐的察觉到异常，顾城心中疑惑渐深。

见依然躲不过去，弘一法师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抬起眼眸，笑容温和的望着陆晓曼，轻声介绍道：“这位夫人原是跟随我的一位老友学画，今日来此，也是与和尚我讨论绘画方面的问题。”顿了顿，和尚继续说道：“她叫陆晓曼！”

顾城心中一震，脑海中唯有‘小曼’二字在不断往复回荡着。

原来是她啊，难怪拥有这一身不弱林徽茵的样貌和才气。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如果不是她情感之路过于坎坷，最后应该不会走到那般田地吧。至少在后世人的评价中，陆晓曼的才气并不会输于林徽茵，只不过二人侧重点不同而已。

后来的人们不也调侃过吗？在二三十年代，文人墨客最常去的聚会沙龙要么是林徽茵举办的，要么就是陆晓曼举办的，当然这里面还会再加上一个冰芯。而在顾城心中，眼前这女子是整个时代中为数不多能与林徽茵分庭抗礼的存在。

“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对于毕生都在追求爱情的陆晓曼而言，这九个字无疑成了对她最无情的嘲弄。

翁瑞午至死没等来陆晓曼，陆晓曼至死还是失去了徐志磨。不得不说，这世间因果缘劫，是何等的苦！

心思电转，顾城瞬间明了这老和尚为何会支支吾吾的了，想到当年之事，顾城深深的、仔仔细细的看了眼身旁的陆晓曼。

这一幕落在陆晓曼眼中，只见身侧这个男人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眼眸中投射出来的情感令人心惊，却又摸不着头脑，有追忆、有悔恨，还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第一次，陆晓曼发现，人的眼神可以这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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