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六十八章 混战

背阴山口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云岚剑影以扑天盖地之势出现，远处还有各方修士源源不断的赶到，一股股人流如百川入海，越聚越多，全都乌泱泱的压在半空中。

而晗璋一道孤绝的身影背对山口，面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九州人海，衬得渺小极了。

凌霄隔着水镜看到如此声势，转过头来看其他三魔的意思。

“人界此番大举来犯，三位大人作何想法？”

那三人都没说话。

蚩魔和蜃魔态度较为谨慎，九幽方才动了一番元气，都觉得与人界的争端要小心应对，拿捏分寸，能不动手的最好。而赢魔压根不主张应战，眼见这群人显然是全冲晗璋一人而来，九幽又何苦蹚这浑水？

他们三个不吭声，凌霄也就不好做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拿不定主意。

蚩魔道：“我们虽然不愿开战，人家却未必这样想，明火执仗的已经杀到家门口了，难道束手待毙不成？”

蜃魔点头赞成，道：“此言有理，凌霄，将四族悉数召集到背阴山口待命，咱们先静观其变吧。”

一声令下，没用多大功夫，九幽魔、鬼两道数万部众，手执幽冥鬼火，队伍整肃，陈列于背阴山门之内。门外那些九州修士们喊杀声震天，被一道山门隔着，倒也听不真切。守门的小妖恪守命令，连一条缝都没有打开。

凌霄将手里的水镜放大后抛上半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目不转睛的关注这外界变化。

此时，背阴山口外面已被大片的刀光剑影所覆盖。

晗璋方才一剑将九州玄门森严的战阵豁开了一道冰冷的裂口，可不过片刻人群又如潮水般封堵而上，朝晗璋形成合围之势。

晗璋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人界，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浑身充斥着不斩尽杀绝势不罢休的煞气。他本就怀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怨气，有心要让三界不得安宁。眼前这些人送上门来正和他的心意。故此晗璋压根不去分辨什么缘由，出手更不留情，红莲业火附着在炽羽的剑意之上，通红的剑影暴涨多长，恰似深海中翻腾的火龙，所到之处，尽化焦土。

受到魔心驱使的人圣，过于悍勇，眼见一波波的修士枉死在他的剑下，均为他这股气势所慑，不约而同停下手来。

人群以环形紧紧将晗璋圈住，中间却空出十余丈的空场来。

背阴山口聚集的九州玄门人士何止数万，大家都知道，倘若一拥而上，任凭此人功力再强，以少敌多，终究会有抗御不住的时候。但奈何都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吓住了，一时之间，竟没人敢率先上去送死。

正僵持之际，忽听凌空传来一声悠长的唿哨，溯云御剑而出，手持五色彩旗，交错挥动，打出了一道外人看不懂的讯号。

看到旗语，围着晗璋的人界战阵悄然发生变化，大部人纷纷后撤，五队蓄势待发的黑影如五柄尖刀蓦然涌出。接着，青黄赤白黑五色光柱拔地而起，在高空中交织成一张连阳光也无法射穿的阵型，将晗璋笼罩在内。

方才嘈杂不堪的人界战阵，渐渐被同一种声音所遮盖。五队人马中的所有人均是双手竖在胸前，五指掐着同样的手决，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人群的颂声越来越高，五色阵中忽然劈下几个厉闪，风云变幻，平地卷起黑沙，漫天扬起黄雾，天地之气全然颠倒，五行法度荡然无存。

透过水镜看到这一情景的蚩魔等人，倏然脸色大变，蜃魔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没看错吧！这不是……”

蚩魔神情同样难看至极，却顺着蜃魔的话音予以确认：“十方封魂阵！”

九百年前，为了降服失控的混沌，在九天三清正神的授意下，九幽和人界史无前例的联手，耗尽无数人冥两界高修和大魔的心血，布下妙法天罗。以昆仑丘作为阵眼，以九州十万山川为形，成就了这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十方封魂阵。

后来因为阵法太过霸道，虽然如愿制服了混沌，同时却也几乎熬光了天地灵气，导致万民枉死，黎庶涂炭，这才招来了人圣的咒天之愤。

没想到九百年过去了，天机阁居然会为了对付晗璋重启此阵。

当年布设十方封魂阵时，蚩蜃赢三魔都还未成气候，远远观望过一眼，就足以使那段记忆经历千年岁月仍难以磨灭，至今想起来还会胆寒。

而再看眼前这个阵势比起从前那个显然小得多了，甚至连背阴山口的范围都罩不全，应该是后人做过精简和修改。

可阵势虽然缩小了，威力毫不逊色，阵内天地之气与五行术数相配，化出八十一道关劫，每道关劫又与天下九州山河气脉相连，蕴含无数变化。一道接着一道压在晗璋身上，实际上就是要以无穷的天地清气压垮人圣，与当初制服混沌是一个道理。

晗璋人在阵中，将红莲业火与炽羽剑意全部推到极致，出手如狂，遇到什么就劈什么，毫无技巧可言。他每破开一重关劫，就等于毁坏了一处九州气脉，这累累血债，又返还到了人圣头上。

晗璋元神上的重压越积越厚，他顶着万钧之压，强横的身躯居然纹丝未动。阵中八十一重关劫叫他生生劈碎了五十多重，方才的最后一剑他用尽了全力，虎口被震裂，手臂的经脉由于真元耗竭也引起反噬，让他没能躲开一道被撞飞的碎片，左颊给划开了一道血口。

晗璋冷肃着一张脸，不甚在意的用拇指捻过那伤口，顺势还放在干裂的唇上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股淡薄的血腥味刺激了他，晗璋霍然甩开剑势，红莲业火展开数米长的火翼，摧枯拉朽一般横扫而去，迎面压过来的第五十七重关劫瞬息七零八落。

然而，还没等晗璋平定喘息，那些被打散的碎片中陡然闪出冷光，随即无数把短刃扑面而来。晗璋身法稍有凝滞，立时被七八柄森然的匕首洞穿了他身体各处！

晗璋身体剧烈痉挛，一个支撑不住，单膝着地。但他仅仅是缓了那么一下，又立刻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白衣染上点点滴滴的鲜血，锐利的面孔如遭冰封，他好像一尊狠厉嗜血的杀魔降世，一剑接着一剑的挥斩下去，除了冰冷的杀意，没有丝毫情绪，极致的残酷令人望之胆颤。

阵外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清啸，凤凰身披五色羽火，双翅展开，遮天蔽日的腾空而来，细长的脖颈一伸，吐出长长一串火焰，立马撩着了下面的人群。

凤凰感应不到潜渊的神识，便把能与她相互感应的晗璋当做了唯一的契主，不惜一切试图帮助晗璋从十方封魂阵中脱离出来。她本还是一只雏凤，根骨并未长全，但也已具备了上古灵兽的三成神威，此时卷着无边火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几个盘旋，便将人界战阵烧成了火海。

这一人一鸟于百万军中，孤军奋战。

凌霄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三魔，几度欲言又止，憋得心口里像堵了团棉花。

就在凌霄一番话不知从何开口，忽然大地一阵摇晃。

水镜中，十方封魂阵外突然出现突兀的一道人影，举着手中长剑，不怕死的从凤凰豁开的夹缝中闯了上去。那道纤弱伶仃的剑光蚍蜉撼树一般招呼在雄浑的阵势上，结果阵势不曾有任何波动，这人却被巨大的反弹给震翻出去，随即叫一道防御真元给锁定了。

不过那人身上似乎捆了什么护身保命的东西，胸口绽出一束光华，居然将防御真元给抵消，他本人安然无恙。

蚩魔看得真切，失声叫道：“无妄！！”

那个不自量力上去挑战十方封魂阵的人，正是蚩魔的宝贝儿子无妄。

他本来一直老老实实跟在父亲身边，直到目睹人界大军压境，九幽却闭门不出，放任晗璋一人在外被围攻，这下无妄呆不住了。他趁着众人关注局势，没人注意，他悄悄溜走。

无妄从前游手好闲，想偷去人界总也没胆子，但这不影响他时常动动贼心，九幽与人界都有门路相通，早叫他摸得一清二楚。此刻往日那些不务正业的伎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一心挂念晗璋，飞快顺着一条最近的路径，迂回绕到了背阴山口的外面。

但是这孩子有勇无谋，面对浩浩九幽修士，他也不掂量自己那点修为，直接提剑就敢上。方才要不是因为蚩魔事先在他身上绑了九龙神火罩护体，必然已被打死了。

蚩魔一见儿子这样不知轻重，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飞身略到山门前，喝道：“快开门！”

守门的小妖是个翳族，闻言不由朝凌霄看去。

凌霄眼见十方封魂阵中晗璋的情况越来越危急，早已按耐不住，她脑海里反复浮现潜渊临终前，望着晗璋那种满心都是放不下的眼神。

她发狠的一跺脚，决定不再理会其他人想法：“人家为了我们能够舍命，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被杀，坐视不理？！我凌霄于心有愧！”

凌霄抬手勒紧额上的发带，喝道：“开门！”

一声令下，背阴山口的封印一起，沉重的山门轰隆洞开。

九州玄门的人早认定了九幽就是人圣堕魔背后的推手，此前一直不见九幽应战，还当是暗藏什么阴谋诡计，分兵好几路埋伏在此，加以防备。如今果然见到九幽群魔杀出来，心怀成见的双方一照面，不分缘由就动上了手。

凌霄剑影一闪，带着翳族部众上去就将人界森严的战阵撕开了一条口子。

蚩魔一颗心更是早扑在了儿子身上，远远的望见无妄正和几个黄衣修士周旋，他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修为，打斗中左支右拙，顾前顾不了后，叫一人逮空朝他背后偷袭而去。蚩魔迅速以真元替儿子将那人料理，再转头时，无妄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蚩魔冲跟来的部众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叫人！”

蚩族部众迅速放出讯号，蚩族魔众整顿人马，立时从山口中掩杀出来。

刹那间，翳、蚩两族各自投入战场，一场人魔混战由此触发。

蜃魔望着战局，翳族在地火岩一事中折损大半，凌霄统领的人虽然骁勇却少得可怜，蚩族虽也跟在蚩魔身后为救人而去，但在人界黑压压的大军面前，那一小片幽冥鬼火立马相形见绌。眼见要被人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蜃魔回头看向赢魔：“你怎么说？”

赢魔沉吟不语，看样子还是打算按兵不动。

蜃魔气道：“一把筷子不易折，如今叫人单拎出来，一根根断还不容易？九幽四族一损俱损，你还犹豫什么！蜃族听令！援助翳族，从左翼攻过去！”

蜃族魔众轰然应答，幽冷的鬼火闪成一片，也杀出了背阴山口。

这些修士魔道一交上手，各逞手段，大大小小的神通层出不穷，直搅和得天昏地暗，乱成一团。

大概是受到了九幽的牵制，控制十方封魂阵的五队修士中间人心出现浮动，让阵中的晗璋有了喘息之机。此时，八十一重关劫，已被他劈开了六十重，而他自己也撑到了极限，浑身经脉因为真元枯竭，泛起针扎虫咬般的疼痛，不知哪处创口破裂，两注血线顺着晗璋微微发抖的手背淌下，嘀嗒，嘀嗒，在他脚边绽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暗红莲花。

就在此时，第六十一重关劫完成蓄势，夹带着滚滚惊雷，朝晗璋发出示威般的怒吼。

可是晗璋一眼也没朝那边看去，手腕翻动，炽羽化形，红色的火焰顺势飞涨，晗璋长臂一挥，向着自己脑后一处视线顾及不到的角落里砍去！

那里蛰伏着一道隐形符法，在炽羽剑意行将落下的瞬间，狡狯的露出了行迹。

眼看凌厉的剑意就要将其劈开，突然一声威慑力十足钟声灌入晗璋耳内，霎时好像有人拿针狠戳他的太阳穴，将他脑中经络挑起，伴着一股出其不意的锐痛。晗璋眼前一花，四肢麻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这股痛感晗璋十分熟悉，是东皇钟！

溯云的身影从那道符法中钻了出来，虚浮在半空上，看着晗璋冷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就怕你识不破。这道十方封魂阵的阵眼是以我元神操控的东皇钟！专克人圣之力，凭你往日再怎么翻天，今天也休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乖乖等着受死吧！”

晗璋扣紧牙关，下颌绷出一道锐利的弧度：“就凭你？”

一瞬间他周身的血气又浓了一层，那双赤色瞳孔深不见底，红莲纹路又顺着脖颈在他脸上延伸出一大截，狂风掀动起他斑驳的白衣和长发，那种情景之下，此人通身都透着不将三界放于眼中的疯狂。

突然，晗璋身法一动，炽羽发难，迅雷般袭向溯云。

溯云神色严峻，早提着一万个小心，见状森然道：“不自量力！”

他掌心一翻，托出一座玲珑剔透的小金钟，样式古雅，钟身隐隐泛着层冷光。溯云一手竖起手决，口中默念符文，蓦地将金钟朝天空一抛，就见原本只有一掌来高的座钟，倏然扩大了好几十倍，庞然大物朝晗璋泰山压顶般盖了过去，晗璋躲无可多，不可避免的被困在了里面。

“晗璋！！”

无妄在阵外看到，一嗓子喊破了音，飞身就要扑上前去。

蚩魔急忙一把拦住他：“先别冲动！破了阵法才能救人！”

而此时，十方封魂阵上的五色光芒遽然一变，油然化成道道金线网罗在钟身外面。两层道法加持，固若金汤，九天神人被罩进去，也别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