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五十七章 救危

身在九幽的潜渊，眼前突然浮出一道血色火光的幻影，心口猛地激起一串惊跳，强烈的不祥之感令他愣在了当下。

凌霄匆匆跑进来：“冥主，蚩魔来了，他说……”

“冥主！”

凌霄话音没落，蚩魔已一脸惶急的大踏步走进。

“无妄出事了！”

蚩魔一向知道自己宝贝儿子什么德行，就算在九幽他也不肯安安分分的呆在章尾山上，时常呼朋引伴，招猫逗狗。蚩魔料想保不准哪天就让他窜出九幽去。故而他在无妄的身上绑了许多护身的东西。

就在刚刚，其中一张强劲的护神符碎了。蚩魔知道无妄是跟着晗璋跑出去的，光凭一张护神符他也无法获知无妄的所在，这才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见潜渊，想着他们师兄弟之间肯定有法子互通音讯。

潜渊当日把凤凰送给晗璋，原本就为了方便照看他。潜渊同凤凰之间有血契相连，这样无论晗璋身处何地，一旦遇有困难，都可以通过凤凰知会潜渊。

没想到这招防患未然这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潜渊当即沉入识海，与凤凰的神识连通，借助凤凰的丹目，很快获悉了晗璋的遭遇。

他睁开双目，遽然起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是天机阁，他们找到了他！”

凌霄闻言，反应极快：“我马上叫人！咱们尽快赶过去！”

潜渊却等不及凌霄去召集人马，手掌在桌案上一拍，留下一道行踪符术：“你们据此跟来，我先走一步。”

潜渊身法一动，黑气载着他顷刻出了九幽。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掩藏行迹，一路横冲直撞，须臾就越过了玄武洲，来到北溟的边界处。往下一看，只见雪白的天地间，麒麟阵散出万道金光，周围风卷云怒，受五行真元的波及，冰河崩裂，密林倾倒，团团罡风夹杂霜雪，根本无从辨认晗璋的所在。

反倒是五彩丹凤舞动着火红的羽翼，在麒麟阵外围一圈圈盘旋，叫人一眼分明。

“冥主！！”

凤背上传来一声破了音的呼叫，潜渊看到了无妄。他一双眼睛已然哭成了兔子眼，跌跌撞撞的扑过来：“快……您快救救晗璋……他们，他们杀了他！”

潜渊肝胆一震，整个人瞬间僵了：“他在……在哪里！”

无妄朝麒麟阵中一指：“被困在里面了，他把我扔出来，自己却没能出来，一定快被他们打死了……”

潜渊顾不上同无妄理论他这番词不达意，立马纵身跃入半空，混沌之力石破天惊的掌力不由分说砸上了麒麟阵。

轰的一声，天地山川为之颤抖。麒麟阵重创之下，一声尖鸣，声音未及发散，混沌的第二掌又到了！两股掌力交叠，势大力沉，麒麟阵摇摇晃晃终于受不住，阵势开裂，真气溃漏出来。

然而阵内混混沌沌，潜渊人在外面瞧不清内里情形。他心神焦灼，也无暇考虑危不危险，一索性亲身跳了进去。阵中被真元之气阻隔得影影绰绰，五步以外，什么都瞧不见，更不知晗璋境况如何，潜渊一时心神大乱：“晗璋！”

为求制服晗璋，溯云动用麒麟阵第二层阵势将其困住，随后他率领五位弟子也相继入阵，以一己之身作为阵眼，把住四方出口，对晗璋发起猛烈攻势。

晗璋要节省体力，干脆原地坐下，编出一道浑圆的结界护在自己周围。他在密密匝匝的真元当中渗入了业火，来自四面八方的剑气落在结界上，一一被业火灼化，双方由此僵持起来。

后来，溯云不知怎么发现了晗璋无法动用炽羽这件事。这于他实是意外之喜，连忙收住疾乱的剑气，亲自仗剑来攻。

他驱动麒麟阵多时，体内真元耗损剧烈，已经不想再同晗璋纠缠，因此这一剑动用他能使出的全部功力。而借着麒麟阵又将这股剑势放大，猛劈在晗璋的护体结界上。

那结界忽悠一下，晗璋顿觉元神遭受一记重创，耳中响起尖鸣声。被困囿在内府一角的魔心，又趁机躁动。

晗璋置之未理，一提手中骨剑想要艰难的站起。这时，溯云蓄起的第二剑又再次落下，晗璋还未站直的腿蓦地一软，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护体结界也跟着散了。

到了此刻，无论晗璋还是溯云都再无凭恃，各自亮出了底细。晗璋身上血迹斑斑，大小伤口无数。溯云看上去虽然要好一些，但是内府也早已消耗一空，到了强弩之末。

晗璋倒转骨剑拄在地上，撑住身体慢慢站起。他面容冰冷，无从发泄的魔心将血气悉数凝于他的眼底，浓烈而桀骛：“溯云，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谁也别纠缠了，既然你执意要与我决出生死，一招定胜负怎么样？”

溯云呼呼喘着粗气，强忍住过经脉中因为过度损耗带来的阵阵剧痛，面目狰狞道：“你错了！我才不是要跟你决什么生死。今天只有你死，我活！”

衰颓的炽羽感应到主人穷途末路的心境，发出一声悲鸣，骨剑上又闪出红光。晗璋手指轻轻从上面抚过，知道炽羽是打算陪自己最后一程，不由感动：“没想到最后留在我身边的竟只有你，好吧，其实也挺不错。”

骨剑上红光陡然转盛，破空一抹长虹直逼溯云。与此同时，溯云的剑势也砸向晗璋。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狭路相逢，迸出光芒登时盈满麒麟阵。

正在阵中彷徨无计潜渊猛地回身，立即朝光耀源头赶去。正好目睹这一生死相搏。

炽羽到底是强弩之末，而溯云却依仗身后五位弟子的襄助，勉强多占了毫厘之差的上风。凶横的剑势横扫，晗璋无从抵挡，整个人被撞翻在地。晗璋喷了一大口鲜血，神志立时模糊了，可他尚且不肯干休，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溯云决意赶尽杀绝，通过阵势又从弟子那里借来真元，裹着罡风袭击而去。只是行至中途，突然被一股浑厚的力量反弹回来，溯云猝不及防，被甩出去老远又狠狠栽在地上。

潜渊在半空中匆忙落地，晗璋就站在他几步之外，他失神的看向潜渊，但好像并没有真正看见什么，手中紧紧攥着骨剑，桀骜而倔强的矗立着。

潜渊见他原本一袭白衣像被鲜血泼过似，五内不由狠狠攥紧，他走上两步，唤道：“晗璋……”

他这一出声，晗璋好像才认出了他，木然的脸色终于出现松动，接着双眼一闭，瘫倒在他怀里。

潜渊慌忙接住了他，这时发现他手里的那柄骨剑，居然是……从自己肋下抽出的。潜渊双手一哆嗦，登时不敢使劲儿抱他，虚虚搂住了肩头。

溯云这时已经看清来人是潜渊，他面沉似水道：“这是我们天机阁的家务事，你们九幽就不要妄加插手了吧！”

潜渊心口被一股无名火烧着，冲口而出：“你们杀他一次还不够，非得赶尽杀绝才称心如意吗！”

“我天机阁除魔卫道，职责所在，清理门户，有何不妥！”

潜渊呼吸加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晗璋是太岳境轮回宗玄禹上仙坐下二弟子！我宗门户凋敝，我身为师兄未能尽到护持之责，的确深感有愧。可是！只要有我在，就还轮不到别人来清理门户！你天机阁是欺我门中无人吗？！”

暴虐的混沌一声招呼都没打，突然化出实质，从潜渊背心飞出，暴涨成三头凶兽，一抬爪子就将麒麟阵一分为二。这股从鸿蒙初始遗留下来的破坏力，摧枯拉朽一般，眨眼间就把天机阁这道耗费无数心血，精心编织的阵法扯成了破布。

身为阵眼的溯云首当其冲遭到混沌之气的侵蚀，虚空的内府禁不住荼毒，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好在潜渊虽然怒火攻心，但终究有所克制，也并不打算挑动人冥两界的战火，因而把天机阁的人逼到绝境处，又成心留了条后路。

那几个弟子真元早被耗光，又见溯云重伤，更加无心恋战，慌忙顺着退路逃生去了。

“晗璋！晗璋他怎么样了！冥主快救救他！”

一见敌人退去，无妄从凤凰背上跳下来，跑过来查看晗璋的情形。

晗璋伤势很重，这时已昏死过去。潜渊把他抱到安静之处，运起真气替他疗伤。过程自然很不顺畅，无论怎样震触内府，晗璋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有过之前一次的经历，这让潜渊的心无可避免往下沉去。

晗璋现在睡得像个孩子，方才在天机阁重重威逼之下，他苦撑到最后也没有放魔心出来御敌，是因为记着自己的话，害怕会受到责备吗？

他一向强硬，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分毫。刚刚要不是自己赶到，就算天机阁再给他十剑八剑，他也绝不会倒下。

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他才卸下了心头铠甲。原来无论二人之间吵得怎样厉害，关键时候，他依然肯对自己如此毫无根由的交付。

潜渊不由在想，如果刚才自己晚到一步会怎样？如果自己不说那些伤他的话，不放任他离开自己，这番劫难是不是不会发生？分明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为什么还不保护好他？晗璋或许有时候任性妄为，可放眼三界，能让他那样肆无忌惮索取的地方，不也仅有自己这里吗？

“冥主！”

潜渊纷繁的心念被打断，在他身后，凌霄和蚩魔带着九幽的人赶到了。

蚩魔一见自己的混账儿子，当场就要发作。碍于众人都在，好不容易忍住了，他狠狠瞪了无妄一眼：“等回去我再跟你算账！伤着了没有？”

无妄见着了亲爹，红着眼睛诉说委屈，断断续续把这一串原委说了。他认定晗璋是为了护他才会落得如此重伤，不免又添油加醋。加上他自己的确半点油皮也不曾蹭破，对比起来晗璋那身血肉模糊，简直看上一眼都叫人揪心。

蚩魔霎时对晗璋感恩戴德起来，走上前两步：“冥主，人圣他怎么样？”

潜渊心烦意乱：“元神受损严重，度了几把真气进去，也毫无起色。”

蚩魔给晗璋把了把脉，眉宇凝紧：“我随身带了固魄丹，有固元凝神之效，用水化开，先给人圣服一粒吧。”

潜渊不想说话，点了点头。凌霄忙去预备，很快一碗浓墨般漆黑的药汁端了过来，潜渊扶着晗璋的头，凌霄端碗去喂，可半天也不见晗璋反应。潜渊亲自接过药碗：“我来。”

他轻轻抬了抬晗璋的下巴：“晗璋，张嘴。”

依旧不行，进到晗璋口中的药有一多半都流了出来。这明显是神识涣散的征兆，凌霄曾见过当初潜渊在平洲城外，抱着晗璋尸身时的反应，生恐他此时会克制不住，心惊胆战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色苍白，神色倒还平静，凌霄惴惴不安道：“潜渊……”

“都别跟来！”

潜渊一手揽着晗璋，一手端着药碗，浓重的黑雾平地卷起，瞬间淹没了他二人。等雾气消散，凌霄以及九幽众人都已看不到这二人了。

潜渊带着晗璋，转瞬间他们之前寄身的那片竹林中。他双手毫无余裕，身法施展得倒稳当，碗中的药汁一滴没洒。

在精舍前面落地之后，潜渊探了探晗璋的呼吸。还好，虽然微弱总算在持续。他心里稍微踏实一些，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压住晗璋的嘴唇，给他度了过去。

晗璋神识涣散，在三界中飘忽不定。与上次不同，那次他死得干脆利落，没费什么力气已然魂飞魄散。如今他却迷迷糊糊，依稀中还能体察到身体上的触感，他感到有个人把他抱在怀里，随后一副温软的唇舌贴了上来，随后，一股说不出的酸苦滋味溢满齿间。

说来奇怪，虽然仅有过一次肌肤之亲，可晗璋似乎能靠着某种凭据笃定地辨认出，那是潜渊。

别做梦了。晗璋心道：他怎么会如此待我。

人说魂灭之前，眼前会浮现出今生种种。于是晗璋又看到了他和师兄之间的种种过往，从情不知其始，到执念深种，从小心克制到覆水难收。他这一路走来，所求的就只这点妄想，可偏偏最难以得到成全。

晗璋越看越觉得心灰意懒，一缕神识不由自主便飘到了虚空之境前面。修道之人身死魂消之后，倘若入不了六道轮回，便会被抛进虚空之境，从此归于寂灭，永世无生。

晗璋的神识此时距离虚空之境，只有咫尺之隔。他认真的犹豫：是进……还是不进呢？我在这世上牵挂的无非只有潜渊而已，如若同他在一起，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晗璋抬脚就要迈入。

晗璋……晗璋！

是……潜渊？

这一声焦虑惶急的呼唤，使晗璋猝然停了下来，然后想也不想冲着声音源头的方向扑去。

还是舍不得，只要他在叫我，碧落黄泉，我都得到他身边去。

晗璋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碧绿的环境映入眼帘，放佛是上回他来找师兄的那片竹林。晗璋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

自行飞回来的凤凰始终站在窗边守着他，见这人睁了眼，可好半天也不眨一下，分不清他到底活了没有，焦急的发出一声低鸣。

晗璋叫凤凰这一声给拉回神志，既然在竹林，又有凤凰在旁，看来自己没死成。他强撑着坐起，四下里寻找潜渊的身影，冲凤凰招招手：“别吵了，来扶我一把！”

凤凰见他有反应了高兴的很，飞过来伸出脖子让他搭手，扑腾着翅膀带他一步一步挪到了屋外。

竹林并不大，晗璋一眼扫过就全看清楚了，潜渊并不在这里。身上不知哪里传来的剧痛，令他一个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这回连凤凰也没能把他唤起，晗璋坐在地上，满心失魂落魄：他救了自己，之后又走了吗？他……真的这样不愿意面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