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四十六章 困斗

潜渊几乎筋疲力竭，单膝跪地，气喘吁吁。他还是很有分寸，只冲破了三颗摄魂钉，小心释放出些许混沌之力来，便不敢再冒进。即便如此，混沌之气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惹动摄魂钉发作，二者相斥，绞得他浑身各处经络如遭洗劫，好似万千条利剑穿身而过，潜渊用光了所有的定力，总算稳住了身形，没有倒地不起。

凌霄却不知他此刻身心内外正承受这等痛楚，见他除了面色惨白之外，看不出其他异样，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的抱怨：“冥主！你也太乱来了！出来之前，我再三向翳魔大人保证过，要把你安然无恙带回去的，一旦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回去该如何向翳魔大人交代？你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当差的，好不好？”

潜渊笑了笑，实在没有力气接她的话。

不易看看冰岩，又看看潜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潜渊敛起笑容，朝冰岩之中的晗璋深深看了一眼，艰难的开口：“肉身重塑只是第一步，晗璋的魂魄还不完整。我得回九幽去见避尘元君，他有法子帮我修补晗璋的魂魄。”

这一路上，他始终将晗璋的肉身待在身上，久而久之便有一种晗璋还陪在他身边的错觉。可是现在，他要把他单独留在这浩浩北溟海上了，若是晗璋知道，一定又会老大不乐意。

潜渊暗叹，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可笑。晗璋的神魂早已不在这副肉身之上，焉能有所知觉？他三魂六魄还在等着自己去补全，万万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

三人顺着原路从转生岩上出来。潜渊同凌霄要返回九幽，不易却还得继续逗留北溟海，三人作别之时，不易颇为依依不舍。

潜渊：“不易，你能替我照看晗璋吗？”

不易点点头：“师兄放心，纵然我无法再次进入转生岩，不过，我会在固定的时间，守在转生岩流经的地方查探。转生岩启动是大事，如果晗璋师兄复苏，北溟绝不会悄无声息。这边有任何消息，我一定尽快转告你的。”

潜渊十分感激：“你独自呆在北溟，也要一切小心。等我将晗璋救回，一定会再来北溟看望师父的。到时候或许有其他办法，能将师父从斗牛墟中接出来。”

不易一笑：“我明白，师兄你现在救人要紧。至于掌门人，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抉择，我会在这里守到最后的。您快上路吧！”

潜渊这才与不易作别。凌霄又从芥子结界中放出他们那条大船，二人登船返程。

不知是因为了却一桩心事，分外轻松，还是由于他们对北溟已经有所熟悉，这一趟回程顺风顺水，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了玄武洲。二人弃船登陆，施展身法，朝背阴山掠去。

他俩这一来一回，远比事先计划要久得多，北溟海中度过了一个多月，外面竟过去半年。可是当他们回到虚危山，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翳魔，出来迎接他们的居然是长居忘川北岸的避尘元君。潜渊与凌霄均觉得诧异，简单寒暄几句过后，他们这才得知原来虚危山出了一件大事。

在潜渊与凌霄离开后，翳魔反复思量避尘元君所说的克制混沌之法，始终心有疑虑。于是他又数番造访避尘洞，去与避尘元君探讨此事。

正赶上那一天，翳魔在忘川南岸等肥遗鸟渡他过河，突然左近窜出一头发了疯的朱厌兽，那畜生乱冲乱闯，见到翳魔二话不说就攻了上去。朱厌在九幽很常见，尽管素性凶残，但九幽本就是各路魔头凶兽集大成之地，有的是比它更雕悍的，相比之下朱厌也不具多少威慑之力。可是翳魔这回碰上的这一头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全无理智，一味狠大狠冲。翳魔在与其搏斗途中，不慎引动了元神中的旧创，险些失控，幸好避尘元君闻声赶到，才驱走了朱厌兽。

重伤的翳魔被避尘元君送回虚危山，替他医治。如同翳魔自己所说，他元神衰竭，已然积重难返，这回稍有触动，伤情便来势汹汹，连龙鳞的效用也微乎其微。幸好避尘元君精研道法，给他布了一个精妙的回春结阵，令翳魔暂时稳住了伤情。

潜渊和凌霄听闻此事后，匆匆前去探望。短短数月未见，翳魔头发花白了大半，整个人虚弱至极，正阖目在阵中凝神运功。据避尘元君说，翳魔身在结界中需得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功，九日为一个关卡，他要接连冲破十八重关卡。如今翳魔已经顺利渡过了前面六重，这第七重正是紧要关头，他不能同任何人交谈。这样一来，凌霄更是担心，执意要留此处照料翳魔。

避尘元君悄悄向潜渊一摆手，将他带到一边，询问北溟之行的进展，潜渊如实相告。

避尘元君听完，说道：“人圣肉身既已重塑，我们不能再拖延，否则届时魂魄无法补全，一切就会功亏一篑。你要尽快控制混沌之力。”

“可翳魔他……”

避尘元君掀起眼皮看了潜渊一眼，反问：“你懂医术吗？可以替他运功吗？如果什么都做不了，光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万一翳魔伤重的事传出去，惊动了其他三魔，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师弟了。”

潜渊心想，不错，一旦其他三魔得知翳魔旧创复发，绝不放心再将自己留在虚危山，那时他再想同避尘元君尝试什么控制混沌之法，可就大大不便了。

可是，潜渊随即疑惑的看了避尘元君一眼：“前辈思虑周全。不过，恕晚辈冒犯问一句，我急于控制混沌是为了救我师弟，前辈为何对此事也如此在意？”

避尘元君淡淡道：“研习混沌是我毕生的痴迷，说出来你也未必明白。就当我是想为三界做件好事，消弭这头凶兽对众生的威胁吧！”

潜渊心头一动，避尘元君说这句话时，目光淡远悠长，那副带点游离的神色，让他一瞬觉得很熟悉，偏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这样一出神，避尘元君已恢复神态。

“你随我来。”

避尘元君带着潜渊来到虚危山群峰中一处高耸而僻静的山崖之上，这里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平顶，足有百丈见方，褐石铺地，不见寸草，山风呼啸而过，远眺能看到隐隐露出一线的忘川。

潜渊登上崖顶，一眼看到一张硕大的八卦形图阵在面前排开，黝黑的线条粗重雄浑，勾出巍峨的阵势，人还未走到近前，一股压迫感已直逼而来。原来避尘元君在此处早有部署。

避尘元君：“你体内原本就携着一道上古封印，九幽四位魔首又给种了三十六颗摄魂钉，这力量太霸道，长此以往却对你根基的损伤必定极大。其实要治理祸患，历来堵不如疏，可惜世上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太少。我同你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反其道而行。这道天璇七修阵在我手里修改多次，运转起来会激发你心中的七情六欲。我将一点点撬出你经脉上的摄魂钉，让混沌有机会趁虚而入。不过，你要有所准备，混沌这段时间被压制得太狠，一旦你松开它的钳制，必会引来加倍的报复，这个过程可不怎么舒服。”

潜渊点了点头，避尘元君从袖中托出一支锦盒，打开看里面是三颗颜色不同的药丸，道：“我这里有三颗丹药，红的是护神丹，可以帮你维系灵台清明。黑的是驱魔丹，用于克制混沌之气，以防反噬。这颗白的，则是幻灵丹，用于迷惑混沌，当然也可以迷惑你。入阵之后，你要时时保持神智清醒，无论出现怎样的幻镜，无论混沌如何折磨你，你不能沉溺其中。你要同混沌拉锯，争夺内府的掌控，让混沌循着你的神志走。明白吗？”

潜渊将丹药接在手里，又点了点头。

“我在外面帮你护法，等时机成熟，我会提点你松开上古封印。一旦踏入这一步，前面无论你面对什么，都只能有进无退，此节关系重大，不能稍有轻忽。”

潜渊捧着三粒丹药，没有立马服下，在避尘元君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沉默片刻，开口道：“能否劳烦元君帮我以元神绞住混沌？”

避尘元君不解的望着他，潜渊微微一笑：“我为了救师弟，不得已冒如此大险，如果引得混沌肆虐九幽，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为保万全，我先拿元神扼住混沌，万一功亏一篑，我也能拖延一段时间，其他人就能尽快找到下一任冥主，来承接封印。”

避尘元君看着潜渊的目光明显若有所思，似乎是发愣，又隐含些无措。然而潜渊当下无意多做探寻，他服下手中的三粒丹药后，走进阵中盘膝坐下。霎时，只觉地底一震，天璇七修阵动了起来，凭空出现八道真元锁封住了所有出路，一道琉璃结界悄无声息的将潜渊罩在里面。

阵势一动，瞬间一道真元扎进潜渊的内府，还没等怎么样就听咔哒声响，撬掉了一颗摄魂钉，把潜渊疼得眼前发黑。这与他在北溟自行冲破摄魂钉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一次好像是他拿刀子剜自己的肉，心里做足了防备，也下足了狠心。可这一下，则像被人捅了冷刀子，激灵一下过后，剧烈的后劲儿迅速蹿上来，侵入骨髓的疼痛令潜渊视野模糊成一片。

摄魂钉刚一被拔，混沌之力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顷刻间在潜渊的识海深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饱受压制的混沌露出狰狞面目，开始肆意宣泄满腔愤怒。

潜渊端坐内府，动弹不得，万千剑雨穿无孔不入，扎向他的元神。偏生碍于上古封印，无论混沌如何肆虐，都无法给潜渊带来致命伤害。潜渊甚至连短暂昏厥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咬牙苦捱。

他时刻牢记避尘元君的嘱咐，在抵挡混沌的百般凌虐之余，还要抽出精力去寻找对方破绽。终于，一阵乱剑过境之后，叫他逮住了一缕苗头。潜渊像在暴风雨中，拉一头脱缰的野马，借助封印之力，试图将内府紊乱的煞气狠狠下压。混沌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十分藐视潜渊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一波强似一波的反噬煞气潮涌而来。

潜渊咬了咬牙，口中品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凭借这一丝理智，他拼出全力顶住了混沌的威压。然而翻涌的混沌之气越来越是浓稠，遮天蔽日，将潜渊的内府罩成漆黑一团，只剩下元神上那束光芒挥洒而下，将周遭的阴翳劈开一条缝隙。

随着混沌暴虐的煞气越积越厚，元神光束笼罩的范围渐渐缩小。混沌之气逮住缝隙便丝丝入侵，潜渊千疮百孔的内府摇摇欲坠，头顶的威压快撑到了极限。

这时，有个声音响在潜渊耳畔：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反抗了。太累了，只要松开手，就轻松了不是吗？放开手……

潜渊抵挡威压的意志开始模糊，五指缓缓正要松开手决。这时，一阵莫名而来锐痛如当头棒喝，敲在了潜渊的太阳穴上：

不！不能输在这里！别中这种圈套！

内府忽然金光乍现，黑暗里窜起一道强劲的光线，被混沌催逼出来的那些浓重的黑气纷纷退散而去。

潜渊在阵中浑浑噩噩，全然不辨时间。阵外的避尘元君却也片刻不敢轻忽，他面前摊开一道手掌般大小的天璇七修阵，阵心出一点金光忽明忽暗，正是潜渊身处的位置。避尘元君注视其中，默然掐算着时间。

第十天了，潜渊入阵已经十天，阵中静默一片，毫无动静，潜渊也还没有冲破第三关的迹象。已将他预计的进程大大延后许多。避尘元君双眉紧锁，目光深沉的盯住阵心。

这期间凌霄曾经上崖来过几趟，看此情形，不无担忧：“元君，冥主进去很多天了吧？他的法力被封，真能抵得住混沌吗？”

避尘元君摇摇头，没有说话。

凌霄不肯干休似的，叹了一声：“唉，翳魔大人伤势沉重，冥主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元君，他还有多久才出得来？”

避尘元君简短达道：“不知道，他正在混沌两相博弈，能制服混沌，得看他的毅力。”

“那……万一要是输了呢？”

没等避尘元君说什么，天璇七修阵突然颤动两下，阵中潜渊位置上的那团光点急剧亮起，光柱陡直升天，阵势登时变得纷乱起来。

避尘元君双手结印，压下阵中躁动的气息，喝令：

“打开封印！”

阵中的潜渊领会意图，他急忙阖目凝神，缓缓将那道古朴的封印符松懈了两分。刹那，原本衰退下去的混沌之气，再次蜂拥而出，团团黑气很快占据了整个阵势。浓稠的黑雾像一头狰狞的凶兽，张开獠牙，就要破阵而出。

凌霄大惊:“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避尘摇摇头：“这是他同混沌的斗争，外人插不上手。”

“你刚才还没说，万一冥主输了，会怎么样？”

“万一潜渊沉陷进去，混沌会全然在占据他的神智，潜渊也就不再是潜渊。在阵法启动之前，他曾让我助他以元神绞住了混沌，说是万一功败垂成，他能拖住混沌，让九幽再找一位新的冥主。但是我没有告诉他，那必须得在他尚有余力的情况之下，万一混沌趁他不备，占据了内府，它根本无需冲破封印，直接借由他的身体兴风作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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