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四十四章 偶遇

于是凌霄一面把鱼穿到木叉上，一面搭讪道：“冥主长在人界，见惯了那些姑娘们的矜持庄重，我们九幽这些女魔，个个行事怪癖疯癫，是不是让你见笑了？”

其实潜渊从前在人界，连太岳境都没下过，除了孤月，他从未与任何人界女子有过交集。

听凌霄这么说，他如实道：“不会。我也不知人界女子是什么样。”

凌霄好奇：“难道轮回宗没有女子吗？”

潜渊：“是有许多师妹，但我同她们从无往来。”

凌霄：“怎么会？同门之中总有几个同您要好的吧？”

潜渊沉默了一下，道：“只有晗璋。”

其实最开始，因为孤月的关系，晗璋是不大理会潜渊的，反倒是潜渊千方百计想要去亲近他。那时候潜渊尚且不知道师长们对他的成见从何而来，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讨大家欢心，也会变成像晗璋那样受师娘喜爱。

他以笨拙的方法接近着那个骄傲的小师弟，慢慢发现这个家伙很有点口是心非。比如潜渊每次从山里捉来能学人说话的羽丹鸟，晗璋嘴上不屑一顾，暗中总会偷瞄几眼；潜渊每次给他送去治伤（晗璋练功不惜力，时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草药，大半都在他的窗户底下晒成了枯草，却也偶尔会有几次被潜渊发觉他在使用。

晗璋急躁，潜渊和蔼，晗璋霸道，潜渊却习惯容让，不知不觉，他俩之间别扭少了，对潜渊许多示好举动，晗璋竟默认起来。

话题猝不及防的落到晗璋身上，凌霄好像生怕惹他伤心，极力宽慰：“我听翳魔说，人界的修士们最爱以偏见看人。我想人圣或许并不是他们口中说得那样跋扈狠恶，只是我行我素了一点，行事肆意张扬，容易招人嫉恨罢了。”

潜渊注视着眼前闪动的火苗，半晌，方低声说了一句：“人们不了解他，他其实一直很孤单。”

潜渊有过一段时间曾经很担心。那时玄禹等人开始广收门徒，许许多多比他们年纪大，或同年龄相仿的师弟师妹先后入门。潜渊害怕有了新的伙伴，晗璋会不理他。

可后来发现，晗璋好像比自己还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话一出口必得罪人。又因为孤月对他明显偏心，其他弟子都对晗璋敬而远之。以晗璋那孤傲到要命的秉性，别人上赶着接近，还要推三阻四，面对孤立，他更要把那份傲气端到底。

如今潜渊方慢慢回想起来，晗璋对他的感情大概早有端倪。从前即便同门里很少有人和潜渊来往，晗璋依旧很强横。天禄阁的不易喜欢找潜渊搭话，结果被晗璋找麻烦都找怕了。晗璋十分在意潜渊对他的许诺，送给他的东西，绝不允许别人沾染。

甚至，晗璋很多次对潜渊说过一生一世的话。只是潜渊温和的秉性中多少有些不解风情，他记得晗璋似乎从人界拿过很多话本回来，有段时间一直在对他讲里面的儿女情长，爱恨痴缠，不易听过几段后，差点使这头先天灵兽生出凡心，偏偏潜渊始终无动于衷。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又该如何呢？他能改变晗璋的想法吗？

凌霄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多提。于是赶紧把鱼烤熟，两个人吃完，各自去安顿休息。

北溟实在太大，他们在其中度过了十余个日落，转生岩依然渺茫无踪。潜渊的身体越来越承受不住，大半时间只能呆在船舱里，靠凌霄用法力燃起的炉火苦捱。前路不知还有多远，而更加消磨人心智的是四周的死寂。大船在北溟海中穿行这么久，海水依然向块蓝黑色的缎子，不起丝毫波澜。除了潜渊他们见过的那种鱼以外，这里没有飞鸟，没有草木，更没有任何生机。巨大的冰山冷冷矗立在那里，这片天地里的一切都缄默得令人发慌。

潜渊心里也渐渐有点打鼓，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凌霄竟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要回去的话。

这一日，他们再次上岸。这座小岛被冰层重重覆盖，脚下的坚冰异常光滑，在上面行走十分艰难。好在小岛并不大，凌霄扶稳潜渊，刚要架起一道剑光遁过去，突然冰川之上，有白光从旁边的冰川夹缝中钻了出来，距离他俩位置极近，头上带角，四蹄着地，像是一头小鹿。

他俩在北溟行走这么久，始终未见任何人或是灵物的踪迹，此时均不免一愣。这片刻之机，那团白光以飘忽窜出去老远。

凌霄迅速挥出腾蛇鞭，堪堪拦住那团白光的去路，鞭子回撤，逼得白光又退了回来。一见对手有灵性，凌霄不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鞭影抖开，从四面八方围攻过去，不想这白光十分灵巧，辗转腾挪，腾蛇鞭丝毫没有刮蹭到他。

然而凌霄毕竟临敌经验丰富，见这东西太灵巧，立刻换了打法，鞭风中注入煞气，陡然凌厉起来。那团白光果然抵挡不住，加上脚下冰层太滑，被煞风带出一个趔趄，在腾蛇鞭下显出了原形。

此时凌霄甩动腾蛇鞭正要盖顶而落，潜渊却好像发现了什么，连忙喝止：“住手！”

那团白光听到动静，回头来看，忽然发出一声的惊喜呼叫：“潜渊师兄！”

“不易？”

那团白光摇身一变，从一头白色麋鹿中化出人形，正是当日在无盐峰上，和晗璋走散了不易！

潜渊又惊又喜：“晗璋说你掉下了悬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易也格外兴奋，朝潜渊扑了过来：“潜渊师兄，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潜渊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才要不是我认出你的气息来，差点叫凌霄打伤你。”

“我出来为掌门人采集赤目鱼的内丹，察觉有生人在此，还以为碰上了恶人，没想到是潜渊师兄！”

潜渊大吃一惊：“师父？你是说师父也在这里？他还安好吗？”

不易迟疑的点点头道：“掌门人身在北溟，安好与否……却谈不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易开始从头述说。那日他救援玄禹失手，两个人跌入无盐峰。幸好悬崖之下是一处千年古潭，两个人笔直沉进了潭里。那潭水深不可测，不易感觉一直下坠也不见触底，慌张中他喝了好几口水，扑腾着四肢试图往上浮。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终于冒出水面，看到玄禹也在不远处浮了上来。两个人借着潭水旁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了岸。那岩石铺在悬崖与深潭之间，有两三丈宽，四周杂树丛生，头顶便是白云封谷的高崖。玄禹目光四顾，本想找个出路，却敏锐的在石壁上发现了一处被荆棘覆盖住的洞口。

他们费力拨开周围灌木，见参差不齐的石壁上被人削平一大块，上面写着三个古朴大字：天池口。

原来，他们苦苦寻找的天池口，竟然就在这不起眼的谷底。

不易：“天池入口十分狭窄，容纳不了两个人。掌门人便独自进去，我在洞外等候。等了许久，才见掌他返回。当时掌门人脸色很不好，却对我说找到了熄灭九微火的方法。我心中十分奇怪，为什么找到了方法，他还那般郁郁不乐。后来我才知道，掌门人得知的方法，需得进入北方的斗牛墟。”

潜渊愕然：“世间真有斗牛墟这个地方？”

凌霄没听懂，问道：“什么是斗牛墟？”

潜渊解释：“是上古传说中的一处秘境，据说是九天二十八星宿中北方七宿在人界的投影。在九州许多志异中，还记载那是进入虚空之境的入口。但三界中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境有许多，往往越苦心寻找，越难有所获。长此以往，关于秘境的传言越发真假难辨，人们也都不大能确信这些秘境是否真的存在。”

不易：“斗牛墟倒是真的，而且就在这北溟海中。”

潜渊：“可是，从玄武洲到北溟，路途不近。何况北溟浩瀚，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斗牛墟的？”

不是：“是鲲鹏带着我们来的。斗牛墟周围有结界封印，寻常人看不到，也进不去。掌门人献出了自己的元神，才发现了入口。”

“什么？！”

“是啊！到了斗牛墟外，掌门人才把一切都告诉我。他说斗牛墟里并没有熄灭九微火的东西。天池给他的指引，只是一种途径。掌门人需要亲自进入斗牛墟结界的阵心，通过元神接纳每个月圆之夜的月魄，以此炼化勾龙水，方能挽救太岳镜。我阻止过掌门人，可他说，轮回宗在他身上毁于一旦，这份罪责他万死莫赎，要他散尽修为，魂飞魄散，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我百般拦挡不住，掌门人便进去了。”

说着不易脸上神色一派沉郁，好像拦不住玄禹是他的错一样。潜渊低声道：“这是师父他自己的决定，你不用自责。既然师父已经进到结界里去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等勾龙水炼成，掌门人的元神也会随之消散。他吩咐我到时拿着此水，回轮回宗去熄灭九微火。这是掌门的嘱托，我不能离开！”

不易口吻坚定，短短一年不见，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白鹿好像消失了。他一下根骨长成，扛起了本不属于他的大任。

“我开始在斗牛墟结界旁守了许久，后来想不能这样干等下去，我得为掌门人做点什么。慢慢我发现，北溟这里有一种鱼，此鱼的元丹是纯阳之物，可抵挡冰寒侵蚀。于是我便周游四周，为掌门收集这种元丹。月圆之夜，掌门人炼化月魄时，结界会开一道小口，我便趁机送进去，虽然不知道对掌门人有没有效用，但也聊胜于吧！”

潜渊微微一笑，他明白不易那种无力的感觉。世事如洪流，却不是谁都可以做力挽狂澜的那一个。很多时候，能略尽绵力，无愧我心，已然很难得了。

凌霄忽然忍不住问：“你说的元丹是什么样的？”

不易立马从怀里拿出一颗剔透的珠子，这么看去很像一只鱼眼睛，拿手戳戳，还是软嘟嘟的。凌霄睁大了眼睛：“我剖过那么多鱼肚子，为什么从来没发现过这玩意儿？”

不易笑了：“不是每条鱼身上都有，你得仔细分辨。只有眼睛泛出赤色的鱼身上才有。而且大小也有不同。据我看，鱼眼中的红色越深，元丹越大，质地越坚硬圆润，大概功效也越好。”

凌霄回头道：“冥主！我回头也给你挖一些来吧，帮你御寒！”

不易：“师兄也需要吗？我这里还有许多，你拿去就是。”

潜渊摇摇头：“你还是留给师父吧！”

不易好想这才想起来：“对了，潜渊师兄怎么会来到北溟的？”

没等潜渊说话，凌霄先道：“我来找转生岩。”

不易奇怪：“找那里要做什么。”

潜渊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为了救晗璋。”

不易吃了一惊：“晗璋师兄他怎么了？”

于是，潜渊便又简短的将自己这边经过对不易说了。不易听完满脸震惊，手里不经意将赤目鱼的元丹捏碎了好几个，凌霄大为心疼，赶紧上前把剩余的抢救下来。

只听不易声音哽噎：“怎么会这样，那晗璋师兄他还有救吗？”

潜渊呛了风，咳嗽数声后，安慰道：“没事，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把他救回来。有位前辈指点，只要找到转生岩，就能重塑他的肉身，可是我们漂泊在北溟这么久，也没有看到转生岩的影子。”

不易摸了摸眼泪，说道：“我知道转生岩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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