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中短篇小说 溺（二）

翟颜开门，酒店房间里坐着正在磨指甲的女孩瞪大了眼睛，怯生生的，说：“你好，你是……”

“白颢朋友，你呢？”翟颜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熟悉，脱鞋，开鞋柜找拖鞋，一气呵成。

女孩理智气壮起来，她洋溢的青春像是清早起第一只迎着朝阳欢欣雀跃的鸟儿般喷薄而出，道：“我是他女朋友，他不在，你怎么进来的？”

翟颜觉得问题好笑，懒懒散散坐在了沙发上，一字一句道：“开，门。开门进来的。”

女孩望着眼前这个年龄未知的女人，她的脸是在笑的，每一个弧度都标准得像手机上的表情，但是她淡棕色的眼睛像蒙着一层纱似的，怎么看都摸不定喜怒哀乐，她把这里当自家一样的女主人气势，让她十分恼火，道：“白总不在，我会告诉他你来过的。”

翟颜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女孩到底失去了耐心，但又不敢真的生气，只能生硬地说：“怎么称呼你？”

翟颜换了一个姿势往沙发上躺了躺，语气缠绵且妩媚，依旧是慢悠悠的语气，杀伤力却极大：“凭你也配知道？”

女孩正准备发怒，又想起了言情小说里恶毒女二不就经常这样刺激女主引发和男主的误会吗，强忍了下来，冷笑了一声，怒气冲冲地瞪着翟颜。

翟颜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女孩，看她大概十七八的模样，因为自己的刺激，脸上泛起了微红，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如蜜桃般的绒毛，青春啊，真好。

女孩正被看得心里发毛，门把手一动，白颢回来了——他是白颂的弟弟，略瘦些，对比温和寡言的白颂，白颢棱角分明，多了些少年的意气风发。

女孩想像往常一样起身迎接一下撒撒娇，但是看着翟颜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反而显得自己殷勤主动，硬是按捺着自己坐在沙发上不动，嘴上依旧甜甜道：“老公回来啦？”

白颢走过来递给女孩一捧玫瑰花，笑道：“你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去外边吃饭，司机在楼下等你呢。”

女孩开心得起身直奔里间，翟颜笑道：“我到这房间有点事，打扰了。”

白颢刮了一下翟颜鼻子，说：“我今晚还约了其他妹妹，你要拿什么东西自己拿，我就不招待你了。对了，改天这个妹妹去你公司，你找个靠谱的经纪人带带啊。”

翟颜笑得花枝乱颤，拍打着白颂道：“时间管理大师啊。”

白颢挑了挑眉，然后和女孩一起出门，留下翟颜一个人在房间里。

翟颜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进了里间，看了看，然后走了。

黑暗中，机械转动的声音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像是来自机器人世界的喃喃细语。

洗漱完已经11点了，猫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宿舍灯已经关了，只有几个被窝里还亮着手机的灯光，猫猫还不想睡，钻进了潇潇的被窝，轻声说：“姐妹，聊会儿天不。”

“怎么啦。”

“你毕业之后去哪里呀。”

“干爹妈老本行呗，药店卖药去。”

“工作辛苦嘛。”

“药店要值夜班的，不自在。你呢？”

“我正在一个主播公司带货卖衣服。”

“为什么要卖衣服啊，那个有跳舞打游戏赚得多吗？”

“没有，不过我不打算一直干，我梦想是当个设计师，自己开个网店卖衣服，在这里就算实习将来给自己的衣服卖货啦。”

“我也是哦，我打算将来开个美甲店理发店，现在先给爹妈打工过度一下，赚个第一桶金。”

“或者——嘿嘿，让你男朋友赞助赞助你！”

“我男朋友？呵呵，他说毕业了要回老家开个汽修厂，我能陪他回老家？不过是毕业就分手罢了。”

“别吧，你再劝劝他，让他留下来，多少年感情呢……周游就很支持我的。”

“六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怕什么。”

“你看朋友圈没，她新交的社会上的男朋友，给她买的那些东西……”

“看到了看到了，都是当季的新品，还有她晒的餐厅，都很难约的。”

“真的好有心好浪漫啊……”

“对对对，不是看重那些东西，是心意难得，追到手了还记得送玫瑰，不是真爱是什么？”

“对呀对呀，人家不仅有钱，还愿意花时间陪，真的是郎才女貌呀……”

猫猫的手机还在上铺一明一暗地震动着，像是一颗炙热的心在那里自顾自地跳动，但是对比女孩们的期冀，它实在微不足道，流淌的欲望在两个女孩的唇齿间，夹杂着对未来无尽的期许，一一道出，彷佛有一阵燥热的夏风般掠过整个宿舍，许多耳朵都听到了那些唾手可得的故事，因为故事里的主角距离自己并不遥远，甚至就和自己睡过同一张床。

某酒店餐厅包间内，白颢介绍道：“娜娜这是叶子姐，翟总的左膀右臂，叶子姐这是娜娜，现在平台上有个小一万的订阅，以后还要姐姐多多关照啊。”

与此同时，镜头往上移动，占据顶层的大套间内，翟颜面无表情，一旁的小云沉默地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面前的烟灰缸堆起了小山，细看的话，小云的手微微颤抖着。

小云率先打破了沉默，问：“什么都没录到吗。”

见翟颜不想说话，她的秘书杨桃道：“没有。媛媛当晚一进屋就拿手机找摄像头，找到之后，客人很生气，就带媛媛离开了。”

小云捏灭了烟，舔了舔嘴唇，干笑道：“老板，将功补过的机会总要给的吧。”

翟颜依旧不语，杨桃道：“多久？”

小云踌躇间，杨桃补充道：“听说客人已经带媛媛去另一个城市了，恕罪，小云姐，您用人不明啊。”

小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在脑子里飞快计算搜刮着信息。

翟颜起身，端起一杯水，倒进了烟灰缸里，有未熄灭的烟头“嘶”了一声，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良久，看着小云惨白的脸，翟颜噗嗤笑道：“三天。”

杨桃补充道：“最好做成纪录片，要有教育意义。”

小云长吁了一口气，道：“谢老板。”战战兢兢地告辞。

见小云走进了电梯，杨桃皱眉道：“小云姐真的能处理好吗。”

“将功补过的机会总要给的吧。”翟颜玩味着重复了小云的话，“疑人不用嘛。”

随着小云下降的电梯，镜头再向下移动，回到酒店餐厅大堂，猫猫对着精致的食物摆盘连拍几张，虽说六百多的下午茶让周游有些肉疼，但看着此时在酒店餐厅璀璨的灯光下明艳动人的猫猫，周游觉得怎么都值了，点心齁甜齁甜，让周游想说点什么，又都堵在了喉咙。

“你还忙吗，有没有调到舞蹈区啊。”周游笑着说，“上次我随口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猫猫一听，脸上挂着自拍残存的笑容，瞬间被愤怒冲散，把手机往桌子上重重一摔，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现在要想去舞蹈区，必须要好看，他们说我不够好看，要我整了鼻子再去。”

周游暗暗舒了一口气，忙给她杯子里添茶，陪笑道：“你鼻子很好看，是他们眼瞎。”

猫猫冷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不会是怕我整容和你借钱吧？”

周游忙说：“宝宝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咱俩好了这么久，我是这样的人吗？”

猫猫脸一变，撒娇道：“那你说嘛，如果我整了，你还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周游不假思索道：“爱，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只是宝宝你已经很美了，给那些丑女们一些活路吧……”

猫猫翻了个白眼，说：“现在这社会，就是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处可走，懂不懂啊你。愚钝。”

周游见猫猫因生气脸颊泛红，似一朵粉玫瑰般娇艳欲滴，坐到了猫猫身边，搂着她的肩，笑道：“是是是，宝宝说得对，小的受教，受教。”

“呀——这不是猫猫嘛。”一声甜腻又慵懒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猫猫回头一看，是同时进公司的娜娜，娜娜进社会早，不比猫猫还在学校，最关键的是，听说猫猫在背后嘲讽过自己没文化没口才，带不了货，只能卖肉，真是单纯的学生妹啊，娜娜兴致勃勃，坐在了猫猫旁边。

猫猫还未开口，娜娜亲昵地搂住了猫猫，刻薄的笑声像一把小小的刀，挠着周游和猫猫的耳朵，道：“哟，这点的下午茶，还是网上优惠券打折后的呢，真是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哦，猫猫好福气呀。”

周游一听，恼羞成怒，直接上头，骂道：“是，我们男的赚钱不比你们女的容易，腿一张开就有。”

娜娜倒也不恼，歪着头纯真无辜如小孩，甜甜笑道：“看来，猫猫没少通过这个赚钱呀。”

猫猫在一旁，本就被这无端的羞辱臊红了脸，又听周游骂得粗俗，还被娜娜反过来攻击，眼泪刷得就下来了，直奔卫生间去，周游怒火中烧，站起身一个耳光劈头盖脸打在了娜娜脸上，呵斥道：“臭婊子！瞎说什么！不会说话就别说！”

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们上前来拉架，周游还在挣扎，把一壶热茶都泼在了路人身上，而在混乱的人群中，猫猫嫌丢人，已经悄悄走了。

跟在身后的白颢对叶子笑道：“娜娜这么会磨人，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叶子笑道：“可不是吗，这是天赋，学都学不来，黑红也是红，你就等着吧，将来肯定能大火。”

酒店报警了，但好在只是小纠纷，批评教育了几句，周游才回到了学校，看了一眼手机，有几条信息，说的是实习工作的事，而猫猫沉默着，像是夜空下的大海，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周游：宝宝，你回宿舍了吗？

猫猫：哦，你还记得我啊，不是挺nb的，又会打人，又会泼水的吗。

周游：？我打人是为了谁？不是那个婊子先来惹事侮辱你的吗？

猫猫：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在那么高档的酒店里一点仪态都没有就算了，还动手打人，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游：所以你嫌我穷，嫌我丢人？

猫猫：我意思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在那种场合，和个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以后我要是当了老板，就你这样，怎么和人出去谈生意？

周游：好，是我不配，我懂了。

猫猫：呵呵。

周游：别给老子呵呵。

猫猫：怎么？你还要打我了是不是？家暴男本质暴露出来了？今天你能打女路人，明天你就能打我了是不是？

周游：宝宝对不起，今天是我冲动了，不该动手的，我以后一定注意，宝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对话框迟迟不再有反应，最后，猫猫打过来几句话：我想，我们还是冷静冷静。

周游：宝宝对不起，不要这样好不好，今天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你现在下楼，我给你当面道歉好不好。

猫猫：我不会下去的，你如果尊重我的话，不要逼太紧，我想回你的话自然会回的，不是分手，你不要担心。太晚了，明天我还要上班，晚安。

周游觉得心上的那个洞依旧在往外流逝各种两人之间残存的温情，他想起就在前不久，猫猫还心疼着自己买草莓塔冷不冷，累不累，两个人还畅聊着未来，她要开一个网店，做服装设计师，自己会入股一个陪玩店，一年也有十来八万。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强制实习的缘故，周游第一次感受到了钱的难赚。一天累死累活，60块，而陪猫猫吃的那顿下午茶，打折后还要600多，自己十天的工资，也无非就是一壶红茶，十几块精致点心，当时坐在餐厅的时候，看着茶壶下点着的蜡烛，周游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小蜡烛，在尽情释放热量保持着两人爱情的热度，可是如果有一天自己烧光了，茶凉了，人也该走了，自己是不是就要失去猫猫了。

可是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难道不是两个人相互理解帮助，共同成长进步，最后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吗。

周游不想细想了，他也不敢细想了，猫猫自从进入了那个公司，变化实在太大了，最后只能在不安中，胡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