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中短篇小说 溺（上）

前言

感情是水，是会淹死人的。

为了防止溺毙，请记得及时浮出水面，呼吸。

女生宿舍人流熙攘，但是丝毫不影响周游和他手里捧着的草莓塔格外显眼，猫猫在网上转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转发这个草莓塔你也即将拥有自己的草莓塔，是的啊，自己的小公主怎么可以输给别人呢，周游骑电动车怕弄倒了造型，特意坐公交车出去打的回来。

“哇！好漂亮！谢谢老公！”猫猫一出宿舍门，就飞奔过来，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了周游的身边，让周游觉得一下午的功夫都没白费，空气中咕嘟咕嘟着幸福的粉色泡泡，而其他两手空空的男朋友，则显得那样普通，连带着他们的爱情也是灰扑扑的，猫猫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得像山中的小溪，心疼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哪里买的啊？冷不冷啊？累不累啊？”

周游道：“别人都有，当然不能少了我的宝宝呀。”说罢把草莓塔递给了猫猫，猫猫接过草莓塔，挑起最顶端的一个草莓，眉头一皱，吐了出来，说：“啧，好酸，老公你吃吧，我吃奶油好了。”

周游看着皱眉的猫猫，心疼道：“那别吃了，快吐出来，这破草莓酸到我的宝宝了，来，你拿小勺把奶油刮着吃吧。”

路过的人不时地打量着这对情侣，猫猫认为他们那是羡慕的目光，不由得心情大好，道：“走吧老公，我们边走边吃。”

“今年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啊。”周游问。

猫猫道：“我给好几个网店投了简历都没回应，倒是有个直播公司说能签我做主播给网店带货，我不是一直想成为服装设计师然后开自己的网店嘛，可以先从销售做起。对了，你呢？”

周游担心道：“听说做主播很辛苦的，我很怕你累着诶。”

猫猫坚定道：“这算什么吃苦啊，将来咱俩创业，比这还要辛苦呢。”

一听到“将来”，周游开心道：“宝宝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到底哒。”

猫猫问：“那你最近有什么打算呀？”

周游道：“我朋友开了个陪玩店，还蛮赚钱的，我也入了点小股份，全职做的话还能打打单子，不错吧。”

猫猫崇拜道：“哇，我老公真棒。”

周游笑道：“这句话一会儿说也不迟。”他抬眼，黄昏已至，远处的霓虹小招牌，“宾馆”两个字，亮了起来。

“在我手下干事呢我最喜欢也最想听到的，是小云姐我要创业了我要结婚了我不干了，最不喜欢听到的呢是太累了太辛苦了我不干了。当然咯，并不是说你不能不干，来去自由嘛，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临阵逃脱。”叫小云的女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重申着规矩，她眯着眼打量着这批新人，面前的姑娘们素质实在堪忧，黑紫色的大面积烟熏妆在昏暗的灯光中让这妆容看起来像被揍出淤青的熊猫眼，而劣质的口红艳俗如发廊上的彩灯，足够鲜明却也足够俗气，厚实的睫毛膏像是一只只死不甘心胡乱挣扎的苍蝇腿，幸亏老板高瞻远瞩，签了个厉害的化妆师，不然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一旁的叶子说：“一会儿我拉你们进群，顺便都起个艺名吧，别和群里的姐妹重了，我叫叶子，你们新来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一个姑娘抢着问：“我要叫猫猫，可以吗。”

叶子说：“可以，只要没人叫，都可以。”

其他姑娘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的想叫这个，有的想叫那个，小云缓缓吐出一口烟，牡丹和白芷的气味缓缓在会议室蔓延开来，不得不说，老板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烟，后味细腻慵懒，令人骨头痒痒的，酥酥的，彷佛有小掸子在撩拨——就像老板翟颜本人一样。

除了正在招人的主播公司，翟颜同时还涉足各类文娱产业，不论是艺人经纪还是网红孵化，都让她玩得明明白白，为了更好地形成产业链，她另辟重金还自产自销着医美整容医院。这样的女人背后掺杂着各方的势力，总让人先入为主想象着如何冷冽锋芒毕露，本人却美得像是博物馆里浮雕四季花卉象牙花瓶，任何光线投射在她身上都变成温和的柔光，她身上长年萦绕着广藿香和白麝香，似乎是春天缠绵悱恻，笼罩着她，长久驻足在了她的身边。

此时此刻，她正在参观好友白颂新开的工厂，娇嗔道：“我可是在房地产那群饿狼嘴里搞定了这么个厂子的工业用地，你拿什么谢我呢？”

白颂笑道：“20%的股份如何？”

翟颜皱眉佯装发怒，嘴唇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眼波流转，撒娇道：“你给的这二十，也就刚抵得上人家打点上下了。”

白颂大概心算了一下，笑道：“最多35，我也才准备占40——”他凑近翟颜耳边，随手转了转翟颜戴着的蓝宝石耳环，缓慢说道：“外加几颗漂亮石头，如何？”

湿热的气息扑打在翟颜脸上，痒得她笑了，道：“成交。”

白颂诉苦道：“现在人还没招全呢，一些小工难招得很，日招一天一结算，可师傅们给他们培训就耗了半天，唉，生意不好做啊。”

翟颜悠悠道：“笨，人家卖实习岗位收学生的钱呢，就和你似的，还给人发工资呢。”

白颂大笑道：“好啊好啊，我今儿才算见识了，可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得亏你没开厂子，不然这不仅用廉价劳动力，还准备让人倒贴钱啊，不过你有门路？”

翟颜道：“你这厂子要是做大做强了，来你这实习都算光荣经历呢——我是有门路，可是怎么好自己做主呢，这不等白总一声令下呢嘛。”

白颂作揖道：“那妹妹多多留心了，我让人事后和你秘书联系。”

翟颜看着厂房，轻轻道：“我喜欢松柏芍药，你种点吧，将来申请示范园区模范工厂什么的，绿化也算指标。”

白颂笑道：“是，遵命。”

周游正在游戏里酣战时，接到了舍友大阳的电话，说晚自习辅导员要说关于实习的事，周游叹了口气，这把完了只能下机。

到了晚上辅导员激情澎湃的演说并没能感染他丝毫，每天60块的日薪让这个实习看起来更是鸡肋，最后，辅导员强调，不实习就不能毕业，让这次昭然若揭又尴尬的班会刷新了无耻的新高度，在一片抱怨声中结束。

回到宿舍，大阳抱怨道：“咱就是随便卖卖游戏账号，陪玩，代练，端盘子，也不是一天60吧。”

周游嘬了口烟，道：“校领导都是狗，学生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此时周游的女友猫猫发来了信息，周游想迅速结束这对话，对大阳说：“不想这些，打游戏了。”

猫猫：公司对实习生好好的哦，还带我们去体检了呢。

周游：那真的不错，是个正规公司啊。

猫猫：老公老公，今天领导说我们如果嫌带货辛苦，可以去舞蹈陪聊或者游戏，你觉得我去游戏区怎么样呀。

周游：你不是想学网店直播销售吗？去了游戏区能学到什么呀，当然啦宝宝自己做决定啦，我一定支持宝宝。

猫猫：是哒是哒，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是来了学习的，为自己将来当老板打基础的，自然不能嫌累嫌辛苦咯。

猫猫：今天上班好累，播了一天都没卖出去几个，哭哭，要老公抱抱亲亲举高高。

周游：万事开头难嘛，只要能卖出去，就都是我宝的功劳呀。

猫猫：有个女的她没我高，比我胖，滤镜一上，现在直播间每天流水轻轻松松三五千，都搬出去住酒店套房了，哪儿和我似的，还挤学校宿舍。

周游：跳舞搞擦边很辛苦的，你带货还能学到东西。

猫猫：谁说跳舞就是搞擦边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有你这样侮辱人的吗？

周游：宝宝我怎么可能侮辱你，我就是说那个女的能有人刷三五千，肯定有擦边内容。

猫猫：你就是不支持我，不欣赏我，认为我没有跳舞的天赋，认为如果有人打赏我，肯定是因为我擦边！好了啥也别说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晚安。

周游急急忙忙打电话，那边却一直保持沉默的无人接听，一股不安像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黑暗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燎原。

隐约有个声音在问他自己：“如果猫猫——你会接受吗。”

心事的沉重，让周遭的一切都格外清晰起来，有舍友在拿开水泡面，哗哗的水声之后有熟悉的泡面味绕梁，有舍友叼着烟在说话，个别字吐字不太清楚，有舍友在打游戏，机械键盘的声音清脆如乐曲，有舍友在和女朋友语音，语气甜软如软糖，还有舍友在弹吉他，眼泪涟涟，大概是想起了那些年追过的女孩。

周游觉得自己的心被烟头烫了一个焦黑的洞，曾经的美好回忆如暖流般正经过那个洞缓缓流逝，每一个未接听的电话，都加快着流逝，让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