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冥婚的那些年 打生桩（四）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过去了，晚上我们一帮人照例在工棚里抽烟喝茶谝闲传，三爷爷突然黑着脸进来了，先是蛮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然后却又叫金宝出去，说有些活要让他去干。

说来也怪，那个时候其实我啥也不知道，但看见金宝被叫了出去就是心慌的很。连忙也翻身下床追了出去，边追还边喊着“我也去、我也去，我想和金宝一起去帮忙！”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才刚刚跑出工棚的大门，就被狠狠地一巴掌给扇得眼冒金星，嘴里都腥哄哄的冒起了血沫，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被谁下这么重手的给扇过嘴巴子。

定睛一看，原来扇我的人正是三爷爷，这让我委屈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扇完后，三爷爷还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凶狠语气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啥事你都想掺和，这是你能掺和得了的吗？赶紧给我滚回去，再敢跟过来，小心我砸断你的狗腿！”说罢，转身就气呼呼的走了。

三爷爷走了以后，我捂着被扇肿的半边脸在门口站了良久，怎么都想不通他为啥要打我。要说三爷爷平时在村里和蔼的很，跟人红脸的时候都少见，虽然是带我们出来打工，但是平日里待我们也都挺好的。可这不知道为了啥，居然就下死手扇我，而且刚才那样子还凶得要死，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吓死人。

挨了打后，我还是不死心，再说心里好像总觉着要出事总也不踏实，于是就蹲在工棚的门口一直等着金宝，可是等到了前半夜，金宝还是没回来，我也只好作罢回去睡了。

只是睡得很不安稳，一晚上几乎都在做梦，做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具体内容也记不起来了，只是印象中都不是些好梦。

早上起床一看，我旁边金宝的床铺仍然整整齐齐，也就是说他昨晚上压根就没回来。

虽然昨晚挨了三爷爷的打，而且也警告过让我少掺和，但此时我也根本顾不了太多了，穿上衣服就跑去找三爷爷。

三爷爷和我们不住在一起，他在做饭的厨房旁边单独住一间小房子。

我过去的时候，发现三爷爷正和几个大汉一起吃着羊肉汤、还一人一瓶的喝着白酒，易胖子也在。

不过和依然黑着脸一言不发的三爷爷不同，易胖子却一脸喜色，那张胖圆脸笑得都快赶上弥勒佛了，他没有吃东西，却殷勤的一直向大家劝着酒。可惜，不管三爷爷还是那几个大汉，都不怎么搭他的茬，这就未免让他的笑有些尴尬。

闻着飘过来的羊肉汤的香味，我的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咕咕的叫了几声，好在我还没忘了正事，冲进食堂里面，怯生生的叫了一声“三爷爷”。

三爷爷还没开腔，易胖子却用他那胖乎乎的脏手拧了一把我的脸蛋，颇有意味打量着我的脸问道：“你就是那个小旺？”我很有些不满他这个粗鲁的动作，厌恶的偏过身子，想赶紧从他身边离开。

三爷爷一把将我拽到了身后，头也不抬的继续喝着碗里的汤，沉声道：“他可姓火，是我亲孙子！”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易胖子听的，可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也闹不清这是啥意思。

易胖子没有再说啥，笑了笑，拿起他的红色安全帽和手包就走了。

看见易胖子走了，我刚想问金宝的事，三爷爷却先开了口：“金宝死了！”

什么，金宝死了？虽然从昨晚我就一直有着很不祥的预感，但听到金宝死了的消息后，我依然如同五雷轰顶般一样，脑子里只剩下了“嗡嗡”声。

三爷爷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本来昨晚上要重新浇筑九号桥墩子，可是有个零件偏巧掉了进去，里面扎钢筋的空隙太小，只能让金宝这个娃娃钻下去捡了，没想到出了意外，浇水泥的砼车忘了这茬，还没等金宝上来就把水泥给灌下去了！司机现在已经被公安带走了”

三爷爷说得很平静，也很全面，而且前因后果也说得很清楚，我却觉得他说得很恐怖。

此时，我反而希望三爷爷能像昨天那样暴怒着骂我打我一顿，然后不让我过问，这样也好给我一个逃避的借口。

可他却一五一十的如同拉家常一般的告诉了我关于金宝死去的全部过程，这反而让我有些受不了。

到现在我已经回忆不起听到金宝的死讯后再发生了些什么事，因为当天我就发了一夜的烧，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记得三爷爷和易胖子还来看过我。

病好以后，生活还要继续，但是我已经不想这里干下去了，也不想再见到三爷爷了。

在离开之前，我买了一包烟和一瓶酒，再次去了一趟九号桥墩子。

我看了看，桥墩子这次浇筑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工地上的工人们也干得热火朝天，要把前些天落下的进度赶上，只是这一切在我的眼中都已经不再重要。

躺在病床上的几天里，我早已经把这事情反反复复地想明白了，金宝其实就是像碎嘴子老李说得那样被易胖子和三爷爷打了“生桩”祭了桥了！

金宝根本不是因为意外死的，他就是被人谋杀的，而且是活生生的就那么被混凝土给浇筑进了桥墩子。

联想到前一天晚上，易胖子和三爷爷的对话，这个主意应该是易胖子出的，因为工程如果继续被拖延进行不下去他的损失是最大的，三爷爷期初应该是不同意的，只是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被说服的，易胖子嘴里的“三千块”我不知道是给金宝他娘的赔款，还是给三爷爷的报酬，但总之金宝才16岁的一条鲜活生命就只值了三千块。

我也想明白了，为什么当天三爷爷不让我跟着去，而且还狠狠地打了我，因为如果当晚去的不是金宝，那就是我。

若干年后，在我进入冥婚这个行当之初，我师父就说过我的命里是三个“火”字和三个“土”字，易胖子他们当年“打生桩”肯定也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过的，所以我猜我和金宝两个童男子的八字早就被人算过，但是就凭八字而言，其实我是更适合被“打生桩”的。

之所以最后被“打生桩”的是金宝而不是我，肯定也是三爷爷在背后对我的维护，这也是至今我对三爷爷也恨不起来的原因。

一方面，他作为易胖子的帮凶，杀死了我的好朋友金宝，另一方面，他也是实实在在的救了我一命，这的确是一笔我和三爷爷之间算不清的糊涂账。

之所以想离开这个工地，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想清楚真相后实在不愿意再在这些杀死金宝的凶手们手下干活了，另外还有一层隐形的顾虑就是，从那天早上易胖子对我的态度来看，其实我也已经被他惦记上了，我无法排除今后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时，会不会也被易胖子给打了“生桩”，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必然要离开的。

站在九号墩子下面，我撕开了烟盒，抽出三根来并排叼在嘴上然后点上火，顿时一股辛辣刺激的烟味将我呛得的直咳嗽，我发狠似的猛吸了几口，然后将三根烟埋在了地上，权当是给金宝上了三炷香吧。

上完烟后，我又拧开酒瓶，一口气喝了一小半，接着把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地上。我看着那个灰蒙蒙的巨大桥墩，嘴里念叨着：“金宝啊，哥对不起你，哥要走了！”

就像是回应我似的，突然间这里就刮起了一阵臊风，吹过桥洞的时候发出“乌拉乌拉”的响声，我的身上一冷，顿时觉得有点害怕，也就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