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姻缘“十三世” 第三世 焚香溶雪 第二回

第二回

夏末的午夜，狂风暴雨拍打着知州府内宅的门窗。

府中闺房里的紫雪被惊醒，她又冷又怕，用薄被蒙上了头。

过了片刻，只觉有人向她走来。她认为是守夜的丫环梦茹，想吩咐她给自己加一床被单。谁知刚一掀开薄被，就有一张又老又丑的脸凑了上来。

当她看清是继父苏亦功时，胸中一下燃起怒火，不顾一切地推了老东西一把，然后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大喝一声：“来人呀——知府老爷要玷污他的女儿了！……”

风雨声中，丫头梦茹不知躲到何处，紫雪又急又怕，眼看自己的贞节不保，她急中生智，向门外高叫道：“母亲！母亲回来了！母亲快救我——”

苏亦功听得紫雪连叫母亲，以为真的是妻子回来了，不得已才悻悻离去。

紫雪伤心以极，哭了好久，呼唤丫头梦茹也不见踪影，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于其每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倒不如逃出这虎穴狼窝。

想到此，她毅然起床，简单收拾几件衣物，趁着天色微明，悄悄从后门溜出府去……

雨过天晴，紫雪踏着满街的泥水走出刚刚打开的城门。

她四顾茫然，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思前想后，她一直向西方走去。凭记忆，她想到了竹川县那个小山村。

那是自己的出生地。原本那里有一个虽不富裕却温馨的家，父亲是书院的先生，心灵手巧的母亲在书院做些杂活，还教蒙童们唱歌弹琴。

可不知为什么，父亲有一天忽然被官兵抓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有一个官员带着一队官兵，抬着一乘轿子，就把母亲和自己接到了卓州的衙门里，从此自己就成了知州老爷家的千金小姐……

紫雪随母亲进知州府时才七岁，如今十来年过去，亲生父亲的模样在她脑海中已很模糊。

但她想到时隔虽久父亲是会认得自己的，也认为父亲从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纵然被官兵抓走，也可能早就放回来了，或者根本就是抓错了。

父亲一定还在那个清筠书院教授那些莘莘学子们，她只有找到他才有存身之处。

竹川县离卓州有七八十里远，紫雪走到县城时已是日落黄昏。

而县城到小山村还有十几里路，紫雪很累，无奈只好先在一家小客栈住了一夜。

次日天一亮就急急上路，沿途打听，寻到清筠书院时已近中午。

可书院虽在，却没有一个面熟之人了。

一位老夫子问过紫雪的来意，连连摇头说：“我来这里教书四年多了，从没听说过一个叫海之竼的先生。”

紫雪听到这里，失望地哭了。她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就跪在夫子面前苦苦哀求：

“先生，求你老可怜可怜把我留下来吧。小女子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知州府逃出来的千金小姐，她说她叫海雪儿，是家里遭受不幸，这才跋山涉水来寻父亲。

翁老夫子一是看雪儿可怜，二是看她风姿绰约，相貌秀丽，有心将她留下，就问：“你认得字吗？”

“认得的。年幼时父亲在家曾教过我读书认字，也教我琴棋书画。”

“这就太好了！”翁夫子喜不自胜。他这里正缺少一个艺术人才。

紫雪的母亲是一个聪慧明艳的少妇。

她到乾明寺去上香，因风雨阻隔一夜未回，第二天回到家时却不见了女儿紫雪。

她问丫环梦茹，梦茹哭天抹泪的说不知道，她逼问苏亦功，苏知州说他昨晚喝了点酒睡得昏昏然全不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好吩咐下人全城四下寻找，可找了两天也没小姐的踪迹。

她意识到了什么，对苏亦功又哭又闹，将知州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从此由于思念女儿，她变得食少睡多，终日闷闷不乐，怔忡健忘。苏亦功也拿她没有办法。

清筠书院有两班学子。一个少年斑，都是十四五岁以上的学子，一个少儿斑，是些本村和邻村的七至十来岁的学童。

书院除了翁老夫子外，还有一个老实健壮的青年叫路秋阳。

这路秋阳是书院的半个学子。因家穷交不起学资，他只好一半读书，一半做书院的助教和杂工。

除了帮夫子教导管理那帮学童，还要烧水、做饭、洒扫、采买……一切杂活都是他在干。

可谁也没料到他竟在去年的乡试中中了个秀才。这真叫其它的学子们又羡又妒。

他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爱说话，一天到晚默默地劳作，到了夜里才能苦读，一夜能熬去两灯油，因此学子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路两灯”。

海雪儿来到这个书院后减轻了路秋阳的负担。

她代他教导管理学童，帮他摘菜烧火，替他侍奉夫子的茶汤。

虽然这些事她在知州衙门从没做过，但她都努力做到最好。

有一天，雪儿到仓库找东西，发现了一把破琴，她想到这可能就是她母亲当年弹过的那把琴，就爱惜地将琴擦拭干净。

可琴身破了个洞，琴弦也没有了，她看着直发愁叹气。

路秋阳走过来问她：“喜欢琴吗？会弹吗？”

见雪儿点头，眼里似蕴有泪花。

他就一把把琴夺过去，到后院柴垛边锯锯砍砍一阵修补，第二天又到镇上买来琴弦，一把完整的古琴就出现在雪儿的面前。

雪儿一阵惊喜，拨弄两下，音质还相当纯正。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位闷葫芦小哥，佩服他的心灵手巧。

秋阳做的饭还格外好吃。

山村没什么好菜，黍米糊糊他能熬得又粘又香，萝卜白菜也能炒得有嗞有味。如果有豆腐、荤菜，他便能炒出几种花样来。

学童都是就近的，不在书院就餐。

二十几个少年学子中，穷人家的都带些干粮，吃上三五天再回家取，富人家子弟往往在村中农家买些鸡鸭蛋类丰富三餐。

雪儿觉得书院的日子过得很清静自然。渐渐忘记了心中的烦恼。

她有时也想念母亲，但一想到她竟然能同那个面目可憎的知州老爷同床共枕，就将母女亲情一下冲淡了。

那天，书院接到通知，说县里的学监要到各地学校巡视考察。

夫子吩咐全院师生都要做好准备。学子们要表演云诗答对（对联)，学童们要演唱雪儿教的歌谣。

说表现得好可以获得县督学更多的助学批款。全院人都闻风而动的忙碌了好几天。

五日后，学监真的就来了。

雪儿原本想象着那学监一定是个严肃古板的老头子，也许比翁夫子还要苍古。

谁知来的竟是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他骑着五花骏马，身后跟随着老仆，意气风发地来到清筠书院门前下马。

在迎接他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海雪儿。

海雪儿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显得气质娴雅，美艳异常。

这使少年学监心中惊异：想不到这偏僻的小书院中竟有这等妙龄淑女，难道真是深山野沟出凤凰吗？……

接下来他被安排观看才艺表演。

学子们的云诗答对也很不错，学童们的演唱也很好。

最让他乐见的是雪儿弹唱的一首古琴曲《汉宫秋月》。

她指法娴熟，风韵优雅，一勾一挑都能溢出神韵来。看得他目瞪口呆，听得他如痴如醉……

雪儿后来才听说，这学监本是县令的儿子，名叫英若琳，去年曾在乡试中拨得头筹，中了解元，又被任命作了县里学监，正是春风得意时。

英若琳回到县里，在父亲面前将清筠书院的功绩鼓吹了一番，结果清筠书院这年的助教款就比往年多了一倍。

而且助教银子还由英学监亲自送了过来。

英学监来送银子这天，走到书院外大路边的草地上，看见雪儿正带着一斑学童在草地上玩耍。

雪儿正坐在草地上用青草编一只蚂蚱，她手指灵活的动作着，蚂蚱很快就脱出形状来。

英学监下马走过去，看到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昆虫。他笑着相求：“能送给我吗？”

雪儿点点头，将蚂蚱递给了若琳。学监伸手将雪儿拉起来，带着学童们一起回了书院。

有了县督学的拨款，清筠书院的房舍被翻修一新，还添了不少书籍和用具。

从此学监每隔半月二十天就到书院来一次，说清筠书院是他亲自栽培的重点学府。

其实书院中凡是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英若琳频频来往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海雪儿罢了。

时光荏苒。到了第二年春光明媚时，英学监亲自来通知清筠书院，说县里三月十八日要举办学童才艺比赛，要雪儿带着少儿斑学童们去参加。

说是如果拿到名次，不只是为书院争了光，个人还能获得丰厚的奖品。

翁夫子和学子们都支持雪儿带队去参加。雪儿更是欣然应允。

她暗自高兴上天能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让自己展露才华；她甚至庆幸自己离家出走的正确选择，不靠你知州后爹，自己也一样能闯出一片光辉灿烂的前程来。

到了三月十八这天，英学监亲自派了一辆马拉车来接雪儿和十个参赛的学童。

经过一番角逐，清筠书院的节目获得了二等奖。

学监派人将一块诺大的奖牌和学童一起送回清筠书院，这晚却将雪儿留在了县驿馆里，理由是奖品到明日才能发下来。

这晚起更时分，若琳带着酒菜来会雪儿，要庆贺她们的演出获奖。

雪儿也很高兴。两人摆好酒菜举杯同贺。

喝过三杯五盏，雪儿说：“不喝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再喝就醉了。”

若琳也说：“我的酒量也不行。不喝就不喝吧。”

二人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若琳要走又舍不得走，就想了个法子说：“要不咱们行个酒令吧，赌个输赢，很好玩的。”

雪儿摇头：“不行，我不会……”

“还没说是什么酒令呢，你就害怕输了？”

“那你说说是什么酒令？”

“嗯……是这样：一个师傅，一个徒弟，一个妖怪。师傅能降徒弟，徒弟能降妖怪，妖怪能降师傅。

“两个人一起伸出拳头，喊出一个名字，被降住的那个人就喝一杯酒，如何？”

“听起来满有趣的，试试呗。”

于是二人开始猜拳。

第一轮若琳说的是师傅，雪儿说的是妖怪，若琳输了，喝酒。

第二轮若琳说的还是师傅，雪儿说的也是师傅，二人打个平手。

第三轮若琳说“妖怪”，雪儿说“师傅”，雪儿输，喝酒……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越猜越快，越喝越兴奋。

不知不觉到了三更天，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若琳将雪儿扶到床上，自己也晕倒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