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姻缘“十三世” 第二世 人面荷花 第十七回

第十七回

进南郡，重九将柳生安置在城门里一家客栈。打听着请来郡中最好的大夫。大夫用手将柳生的后背触诊一番后，摇头道：“脊骨断了，只怕难治。”

重九哭着说：“大夫，求求你了，一定要想办法把我家公子治好，花多少钱都行，我给你磕头了……”

大夫嘴里嘟囔着：“咋会把人摔成这样……也太不小心了……”

说着用银针扎了柳生的人中、合谷、内关几个穴位，柳生咳嗽两声，渐渐苏醒过来。

只是由于咳嗽振动，背上疼痛得他脑门上一下暴出豆大的汗珠。

重九哭着为他擦着汗说：“公子你可醒了，你要吓死重九了哇……”转身又求大夫：“大夫，老伯，求您给我们公子治住疼吧……”

大夫叹了口气：“唉！……老夫只能在药中多加三钱麻沸散，可要接骨，只怕得三两年也未必能行。”

再说李铎一行回到王府，日已西斜。他连一口饮食未进，就让景秀把影儿押到思悟堂。罗嬷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紧跟着进门。

影儿看王爷手里拿着马鞭，脸板得像铁块一般，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但她想到紫嫣可能已不在人世了，主人已死，她这个丫环活着还有什么希望？既不顾生死，还怕什么？

因此她毫不胆怯，连跪都不跪，直挺挺地杵在李铎面前。

李铎见此情景更是恼上加恼，“刷”地一鞭抽了下去。影儿脸上身上随即暴出一道血印。

影儿却叫道：“王爷你也不必折磨我，不是想知道小姐和柳公子相见的前前后后吗？我一字不拉地告诉你就是。说完后，或杀或剐，任你处置！”

“说！”李铎将马鞭摔在地上。

“王爷可记得荷香小渚墙上挂那幅画儿吗？……那就是柳公子初见我们小姐时画的。

“那日我同小姐一起在丰阳老家湖中采摘莲蓬，柳公子在湖边作画。我们上岸后看见柳公子的画儿画得实在太好，而且画上的人儿正是我们俩，小姐就想把画儿买下来。

“柳公子不卖，却把画儿送给了我们。小姐过意不去，差我到客栈给公子送去十个金元宝，公子又死活不收。

“小姐无奈，晚间就带着我给公子送去了端砚、徽墨和湖笔作为谢礼。

“到客栈后恰逢公子在弹琴，她们二人就论起了琴艺。公子听出小姐也是琴中高手，就邀小姐赏弹一曲。

“小姐的琴弹得好，公子用萧来和，二个珠联璧合，弹奏出的天赖之音连客栈住客和半条街的百姓都听得醉了……”

“封王妃的琴弹得着实好，老奴听过多次的。”罗嬷嬷插了一句。

“第二日我同小姐仍到湖中采摘莲蓬——这是为了给我家相爷熬汤清心火的。

“柳生仍在湖边作画。不料陡然间风雨大作，我们的小船被吹得在湖中打转，眼看着我们有生命危险。

“是柳公子的书童重九下湖把我们救上岸的，也是柳公子打伞把我们送回到相府的……”

“那个书童重九就是在荆江发大水时跳下去救了王爷的那个。”景秀也插了一句。

“小姐感柳公子主仆的救命之恩，又担心人家因淋雨患了病痛，这晚就同我一起带着熬好的汤药去客栈探望。

“看到重九一直在发烧，给他喝了药，坐下说了几句闲话。柳生拿出他新画的一幅画儿让小姐点评。

“小姐看那画是一幅《风雨护美图》，画的正是重九将我们救上岸而柳公子正撑伞罩住我们的景象。上面还题了四句诗……”

影儿说到这儿停住了，李铎却恶声逼问：“什么诗？说！”

影儿想了想念道：“狂风骤雨忽如泼，淋煞湖中美娇娥。此身愿化伞与蓑，护她白头到‘奈何’。”

“奈何？奈何桥吗？这不分明有求爱的意思吗？”景秀这是在猜侧。

“那？……你家小姐是怎样回答的？”罗嬷嬷急不可耐地催问。

“我们小姐当时是没答应，可迟疑好久，还是答应了。

“后来小姐对我说，当时她想到门户悬殊太大，怕相爷这关过不了。可又想到凭柳公子的才华，此去赴京秋考必能挣个功名回来，那时到相府求婚，相爷未必不允。

“再说，也可能……是我们小姐太过爱慕柳公子的人品才学了，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提笔在那画儿上回了一首诗。写得是：

知音难觅常求索，感念英年未磋砣。但愿月老常明眼，此生愿赴白头约。”

“唉哟！两个人这不是私定终身了吗？”罗嬷嬷惊叹。

“正是！”影儿毫不避讳地大声说：

“谁知柳公子走后第三天，王爷就到我们相府来传圣旨。

“王爷一眼瞅见我们小姐就喜欢上了。他急火火地就向相爷求亲。相爷自是不知小姐同柳公子私定终身的事，凭着王爷的家世人品，相爷能不答应吗？

“可我们小姐不愿哪！为了守住同柳公子的约定，小姐曾两次绝食，一心寻死。

“相爷本想悔婚，可王爷让皇上赐婚，又把我们少爷一家提调回京城。

“相爷说抗旨是灭九族的大罪。以此要挟小姐答允你们的婚事；为逼迫小姐，相爷还率全家跪在小姐面前苦苦哀求。

“我们小姐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嫁进王府……”

“哦……怪不得封王妃进府大半年还不同王爷圆房。”罗嬷嬷如梦初醒般地接下来又问：“那为何后来又回心转意了呢？”

“这一来是小姐感念王爷对她的好，二来也多亏了柳公子的劝解。”

罗嬷嬷大惑不解：“柳公子劝解？”

“是的。”影儿侃侃而谈：“柳公子抗灾修堤淋了雨得了一场大病，再加思念我家小姐，眼看命在垂危。

“是重九找到我，恳求让小姐救救公子。这就是小姐第一次到小狐山拜佛的原由。

“他们两人在圆融寺外茶棚里见了面，小姐看柳公子骨瘦如柴，又心疼又愧疚，只说了一句‘是我害苦了你’就哭成了泪人。

“柳公子怕小姐哭坏了身子，倒劝小姐说他从没怨恨过她，并劝小姐要敬天认命，说既然嫁给了王爷，就要好好过日子，从此两不挂念，各自安好。

“柳公子还说了王爷不少好话，说王爷是个正直有能耐能保国护民干大事的好人……”

“我不相信！”半天不言语的李铎从嘴里崩出这四个字。

“影儿要有一句谎言，让老天打炸雷劈碎了我！”

“那为啥他们又有这次见面？”

“王爷该是知道的吧？柳公子官做得好，受皇上器重，下旨要把他升到京城做什么……侍郎。

“公子怕这一去再没机会同小姐见面了，就约小姐做个告别。影儿敢对天发誓，每次小姐同柳公子会面都由我和书童陪在一边。

“他们都是像朋友那样客客气气地谈些学问和书画琴棋什么的，别说有什么不轨，就是连手也不曾碰一下……”

“我不相信！”李铎拍了一下桌案。

“王爷若还不相信，可把向你告密的人喊来，我愿当面和她对质！”

“我信！”罗嬷嬷说：“凭着封王妃那样一个品行高洁自重自爱的人，老奴相信她不会做出污名折节的事。影儿，你接着说。”

“这次会面的事，王爷心里想必是清清楚楚的。王爷不知是听信了哪个奸人的调唆，不分清红皂白就大开杀戒，不只害惨了柳公子，还把我们小姐……”

说到这里，影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家小姐肚子里可是怀着你的骨血呀！……”

李铎扭曲着脸，紧崩着嘴唇半晌不语。

罗嬷嬷和景秀都焦急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也许是他渐渐想通内中曲直，霍地起身大叫：

“景秀，点起合府亲兵侍卫，到小狐山湖中打捞王妃，就是将湖水搅个底朝天，也要把王妃给我找出来！”说罢一头冲出了思悟堂。

罗嬷嬷也紧跟着出去。

影儿也飞身追出，看见行儿正站在门口发愣，就向她一头拱去，将行儿拱了个仰面朝天。

影儿指着她骂道：“祸害精！好好一个家，被你戳了个稀巴烂！等着吧，就是王爷不弄死你，我也会找你拚命！”

行儿没等着影儿找她拚命，当晚就在紫菱洲投湖自尽了。

过了两天，柳生由于喝了大夫几剂药，暂时治住了疼痛。但他挂念着紫嫣的死活，让重九到圆融寺去打听消息。

重九回到客栈悲凄地说：“我问了圆融寺门外做小买卖的，也问了茶棚老板，他们都说那天后晌曾来过一队人马，在那山涧湖泊中打捞到晚上也没捞到人。

第二天王府又派人到湖周的村庄去找，将半座山都搜遍了，也一无所获……”

柳生心中明白，紫嫣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他吩咐重九：“去向老板借文房四宝来。”

“要四宝弄啥？”

“我要写辞官表章。”

“公子不做官了？”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你可听说过有趴着的官和躺着的官？”

“我相信公子会好起来的。明天我就上古夏县去寻找那个孟星辰神医，他能妙手回春，还能接不好公子的骨头？”

“不必了。椎骨不比一般的骨头，是接不好的。”

柳生这句话说得重九伤心失望。他哭着去向客栈借来了“四宝”。

柳生让重九帮着翻了个身，趴着写成了辞官表章。

他让重九快马加鞭送回临江府衙，交待让师爷用公文袋封好派人送往京城。

等重九走后，他又强撑着给重九留了遗嘱，最后写了两句话，算是给世人的交待：

难践白首约，定赴“奈何”盟。

写好后在心里呼叫一声：“紫嫣，柳青追你来了！……”拿起石砚狠狠向自己脑门上砸去……

李铎带人将小狐山的湖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紫嫣的踪影，派人搜山也是徒劳。

他也猜想紫嫣可能殒命。他心如刀搅，愧悔莫及，三天来不吃不喝，像个木偶一般僵挺在床上，任谁劝说都无用。

影儿更是肝肠寸断，每日以泪洗面。

这天后晌，她备了香烛纸钱和供品，独自到小狐山湖边去祭奠紫嫣。

她在湖水边烧着纸钱哭得天昏地暗，喊叫得喉咙都嘶哑了。不觉身后走来个挑水的村姑。

村姑听她声声呼叫“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呀……要是你的魂魄还在，就给影儿显个灵吧……就是给影儿托个梦也中啊……”

挑水的村姑看影儿哭得可怜，就撂下水桶走到她身后叫道：“影儿姐姐别哭了，王妃她没有死！”

影儿一惊回头，身后站着的竟是顾鹊儿原来的丫环红豆。

原来红豆被紫嫣几句好言救下赶出王府，她一时又渺茫又害怕，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谋生。

她本来就是南郡乡下人，十二岁时被山贼掳去，辗转卖到京城国舅府给顾鹊儿做了丫环。

六七年过去，她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的家乡在哪儿。

她在街市上游荡好久，忽然听得有人叫了一声“柱子”。她如梦初醒，记起自己有个哥哥就叫柱子。

她追踪那个叫柱子的男子，却发现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想到自己日无吃用，夜无宿处，不由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时，有个摆摊卖烧饼的大娘看她哭得可怜，就送给她一个烧饼，并问她为何啼哭。

她只说自己从小被人拐走，如今回来却找不到家了；

她说只记得家里有阿娘，还有个哥哥叫柱子；

她还记得自己家门前有座山，山下有个湖泊，她哥哥每天从湖中挑水浇地里的倭瓜、茄子……

大娘想了想说：“我倒认识一个叫柱子的汉子，二十多岁年纪，是砍柴烧炭的，也卖木柴。

“因经常给我家送木炭烤烧饼用，所以彼此熟悉，不知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