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七十四章 将倾

红莲防风港

陈明雍知道此次的战局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为了引出这苍螭出水的战况，他足足耗费了两艘赤龙战舰，连一座蒙冲战舰都破损一半，暂无战力了。

如此危局成本也是陈明雍没有想到的。耗费了一件御壁玉，苍螭终于在防风港出水降世。苍螭甫一出水，整个防风港顿时掀起百丈浪墙，众多红莲甲士原本在见到赤蛟之后的悲摧之心顿时如堕深海，这种洪荒凶兽已是天灾，而非人力可挡。

防风港此时聚集了红莲水师足足三分之一的精英兵力及三座红莲大舰都在此处，苍螭出水之际就给予了这红莲水师一个重创，一座红莲大舰被生生击垮，又有五分之一的红莲甲士都丧命于苍螭的苍螭吐息之下。

苍螭是已然修成有灵智的凶兽，离最后一次神蜕只有一步，有望成为四方神兽中的青龙一属，到时聚集了一方气运，与中楚文明紧紧相联，才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所以，苍螭为了这有朝一天跃龙门，只能暂时与陈明雍合作，毕竟陈策这个老匹夫实在太过神通广大，否则也不能将它镇压如此之久，但是相反得之，此次苍螭是助中楚东征，若是成了，则能战据中楚大统的一分气运，到时对于它跃龙门有着无上的助益。

赤蛟比之苍螭灵智还未完全开启，但是这赤蛟居于东海渊底久矣，比之苍螭被镇压吸收了更多的东海气运，在这西滨之上比之苍螭要更加有利，所以苍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此局。

蛟螭之属都是跃龙门前的最后神蜕异种，这种洪荒级凶兽就算在妖族诸侯之地也是一方巨擘，向来独居，不与人同，现在两方见面，同宗同源，彼此可以说是分外眼红。而这赤蛟一看到苍螭现身，则立马也反应过来了，没想到不知不觉之间，它已然站到了红莲国这一方，此时看似是蛟螭之争，实际上已然是两国气运之争！

“朱赶坡这老混蛋害我苦矣！”赤蛟大怒，顿时发出一阵蛟龙吟吼，但是却也于事无补，因为此时就算它想逃，眼前这老苍螭恐怕也不敢放心让它离开，此时战局必然是一方败亡的结果。

赤蛟只是大怒，这老苍螭已然活了数千年，他因为这份中气运与自己生死相博那是理所当然，因为他若是再过个百年无法进行最后一次神蜕，也会灵消身灭。但是自己不同，自己占据这东海的些许气运，还有上千年好活，还是有着些许机会跃龙门的，没必要来生死相逼。人族果然城府极深，两次被朱赶坡那个老家伙戏弄于股掌之间令赤蛟恨之入骨。此时也更加不再管顾防风港的红莲甲士死活，根本没有丝毫怜惜，一口蛟龙之息朝苍螭攻去，死伤更是和它全无关系，此时更加凶戾。

苍螭也久许久未动筋骨，一身螭鳞却是如赤金般坚硬，寻常刀剑极本近不了它的身就要被它的螭威压制，苍螭此时与赤蛟彼此交缠交战，彼此吐息爪牙凶狠异常，就算是九境大修也会被这余威横扫。苍螭本身就善召雷唤电，普化天雷时不时化为通天雷柱劈下，海水似乎都被这普化天雷蒸腾得一干二净。苍螭周身云气蒸腾缠绕，整个天色都翻起滚滚黑云，而赤蛟则不断翻江蹈海，朔月符水不断在空中化为东海漩涡，仿佛无数个黑洞，不断吞噬着苍螭的周身龙气，触之即螭鳞坏死。

此时的防风港才是真正的九幽炼狱，死伤无数。

中楚大营此时已然将兵力都集中于西滨城左路攻势，罗计的兵力已然消耗得所剩无几，连罗计都是捡回了一条命，此时的陆东谦已然撤军并入了左路赵种的军势。此时西滨城防军已然阵脚大乱，此时正是赵种一举攻入西滨城的绝佳时机！

陆亢不知何时已然来至了陈明雍身侧：“到时如何收尾？苍螭入海？”仿佛他早已看到了战局结果。

陈明雍对着陆亢拱了拱手：“到时得麻烦陆先生祭出《山海经》，引苍螭入东海大漩涡。”

陆亢面色深长地看着陈明雍，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入东海大漩涡，到时赤蛟已败，怕是徒增两成机会鱼跃龙门，苍螭若是真成了东海大漩涡的神兽青龙，对于镇压中楚气运来说无异有着巨大助益。但是倘若这次我没有来呢，你怎么办？”

陈明雍叹了一口气：“如若陆先生不至，那我就只有拼死引这苍螭入海，到时是生是死，听由天命罢了。”

陆亢没有再说话，这陈明雍果然最可怕的并不是他的修为，在陆亢眼中，他的修为实在一般。但是他的庙堂军政、人心揣摩都是当世一流，陈策果然培养了一个很有趣的种子。可惜，儒家陈策亲传弟子太少。但是这一点，就是陈策比之陆逍生那个老头子高明的地方，陈策没有门第之见，反而使儒家流派出现了诸多如季夫子、庄揣、魏檀黄、费冠中等儒学大家，桃李满天下，如此一来，像陈明雍这种所谓的亲传弟子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了。

“谁都没想到最不被看好的赵种左路军反而才是你的杀手锏，潜入西滨城的死士军在左路与赵种军里应外合，使得城防重弩都被卸了个七七八八，但是那些死士军也都基本回不来了。若非如此，赵种军此时绝不可能占尽上风。齐穷工那老头子果然还算是眼光毒辣，一直积蓄的兵力立马投入。防风港的苍螭出水这种层级的布局完全超出了齐穷工的军略能力，但碧游道宗也没有如你这般军略与修真两方面的上乘结合，苍螭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现在他们的战局完全处于被动，朱赶坡此时就算真身前来，恐怕对于大局也有心无力了。”

澹台照也不禁为陈明雍的西滨海战布局叹为观止，此次战局巨细都需要极大的心力以及非常精确的先天数术修为，陈明雍当然也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是整个青丘坟情报系统。

“事情会不会太过简单了一点，齐穷工好歹也是当初策划了渤海郡之战的大元帅，虽然如今已然老矣，但是不该如此简单。战事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些。”澹台照不由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陈明雍深知澹台照此时的疑虑，虽然澹台照这个问题提出得毫无根据，但是作为战场直觉来说的话，不得不防。

“报——启禀陈军师，宇文副帅此时派出余皇战舰两座、突冒战舰四艘以及一万明州水师前来助阵。三分之一炷香后将抵至西滨城前。”

“怎么，现在来捡现成的？”澹台照似乎早已预料到了。

陈明雍沉吟了一阵：“若是只是捡现成的还好说，就怕是来趁火打劫的。”

澹台照的眉目露出一股阴狠：“若是识相，那还可以商量，若是趁火打劫，那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宇文复一事非比寻常，就有劳世子殿下按原计划进行了。现在这齐穷工还有可能最后放手一博，我必须要全力应对，没法分心。”陈明雍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澹台照只是点了点头。

西滨城内，齐穷工此时面色还算镇定，但是此时他身旁的齐苟却是已然手心止不住地捏了一把汗，没有人再比他了解他的爷爷了，齐穷工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如此窘迫过，英雄迟暮，竟然棋差一招，被陈明雍这个后辈摆了一道，而这一次，很有可能葬送的就不止是一世英名，更有红莲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子民！

帐内一众将领都透着一股死寂，他们不少都是追随齐穷工历经过渤海郡之役的老将，可以这么说，他们带了一辈子兵，从来没有见识过洪荒凶兽左右战局的战况。别说他们，有史以来，都不曾有过如此案例。这中楚大统以后，看来是真的变天了，以往的作战模式都要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而这次的西滨海战将会成为一个军事作战新旧交替的里程碑。

齐穷工沉吟了半晌，在这半晌之中，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该想的，不该想的，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从他的嘴里出来了一句很简单的话：“将主力都撤回津洲大庆寺山城，保存剩余主力。”

这句话一出，帐内众将领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西滨海战已败。

齐穷工在这个帐营里有着无上的威严，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所以如此这样一个安排没有一个人敢反对，也没有人能提出一个新的作战方案来余计可施。一言堂久了，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新秀能起来。

此时场内只剩下齐穷工和齐苟二人。

齐苟忽然下跪启禀道：“启禀元帅，末将愿领最后仅存的八千红莲水师侧门出城迎击赵种左路军，万死不辞。”

齐穷工看着齐苟，坚毅了几十年地双眼不知怎地就含满了泪水：“小苟儿，你爷爷我为了红莲国做得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你父亲也已半辈子都给了红莲国，你没必要如此，这役已输，非人力之过，而是大势。此次，你不可白送性命，爷爷要把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此事非得你去。”

齐苟听闻有重事要办，赶忙请令。

“你去云川鬼谷，找一个名为郭三邻的人，把我这份手令给他，然后你一切听从他的指令，不可妄动，否则误了我的大事，惟军令问斩，你记住了吗？”齐穷工双眼混沌地望着齐苟，这双眼中透着无尽的悲戚与留恋，却又透着最后的一丝坚定。

齐苟双眉微皱，但是想到齐穷工年轻时与这位鬼谷风雅道首有些交情，曾经有过书信往来，想来这是齐穷工让他去请外援来了，想通了这一点，就立马得令欲走。

“且慢。”齐穷工忽然唤住了他的背影，布满皱纹的右手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小苟儿，两军对阵，此去凶险，你一人前往，记得绕道雍州，过西幽，后南下入云川。爷爷不能陪你了。谨记，若有变故，保命为先，齐苟若是得以苟活，也是一桩美愿。”

齐苟暗道爷爷应该是担心陈明雍背后的青丘坟死士，此事一定要小心，不能耽误了红莲军政国事，只是回首作了个揖，便已然一去不返。

齐穷工顿时老泪纵横，孑然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