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三十八章 指教

明州琅琊郡梅山

王洛伽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李羡宸：“指教说不上，若说当年梅政景一家的家恨，也轮不到我这样的一个腐儒来出头，今日既然李公子与白先生来到了这梅山，王某也没有什么别的请求，只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二位前往梅山书院一聚，喝茶叙事，聊表寸心而已。”

李羡宸也不由满含笑意地望了白居山一眼，道：“如此甚好，这梅山书院听说有无数典藏，李某自然是求之不得。那我们便立即起程吧。”

说着，李羡宸便悄然之间握住李延陵的手，一同和这青衫王洛伽往梅山书院而往。

“这梅山书院收养的很多是这些年来流离失所的百姓子女，他们其中大多是孤儿，自这梅山书院建院已有数十年，这些孤儿大多业已成年，生活起居自理不是问题，至今已有近百位弟子。这些弟子从未离开过梅山书院，我也不求这些弟子能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为国之栋梁，只求他们能保护自身及周边的人即可。”王洛伽一直在这念叨，也不知这些话是说给谁听。

说着，远处迎来一位蓑衣青年，年纪稍大，约有年近三十，一上来便对王洛伽执弟子礼，王洛伽也大大方方在对众人道：“这是我门下的大弟子，程素。接下来的几天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大可以吩咐他。”

这位程素又谦谨地对众人行礼，便领着众人前往梅山书院内院而去。李延陵一路上也在仔细观察，这整个梅山书院看似并无任何明显结制禁界，但是实际上任何一座客房、书房都是依据着一定的阵法规则前来定势，而且远远不止一个阵法，而是有数十个甚至数百个阵法结制彼此环环相扣，层层累加，如此繁复精妙，恐怕也只有王洛伽才有这样的手笔。看来这王洛伽最大的拿手好戏倒不是什么梅山武功，而是承自梅山武功的精繁阵制，李延陵也至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位青衫侍郎竟然是一个阵术大擘，如果再加上梅山武功，可见其是一位顶尖武夫，假若再算上其是儒生之学，肯定也是一个儒教大修，难不成这王洛伽是全才不成？李延陵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全修精妙。

是夜已深，王洛伽也就请三人在院中休息了。

客院不算奢华，甚至还有些简陋，白居山虽然是李羡宸的供奉老师，对于尊卑却很是在意，从不与这李羡宸居于一室。倒是李羡宸毫不忌讳，硬是拉着李延陵同居一室，根本不顾忌什么尊卑。夜色如水，李延陵倒也一时间睡不着。这一日的风波也实在有些多了，多得李延陵也觉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怎么，是不是第一次遇到么多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是不是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了？”李羡宸似乎也没有什么睡意，倒是趁着夜色跟李延陵闲聊起来。

“哈哈，李兄说得有理。”李延陵若非早就跟澹台照、陈明雍、顾安实这些个大人物打过交道，遇到这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受宠若惊。但是李延陵也有些想不通的一点是，这西凉平西王李禅治是何等人物？可以说是受尽中楚唾骂的一个枭雄，但是他的次子，竟然敢只身只带着一位谋士白居山来至这中楚极东的明州。再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明智的事情，而且这李羡宸完全不用如此，除非此次出游，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做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你现在想必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我要随这青衫侍郎王洛伽来这梅山书院，身份已然暴露，却还是做着这么以身犯险的事情。其实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如今我那兄长李羡年一直都巴不得我这弟弟暴毙于西凉相府，为了不被他在西凉朝堂上视为结党营私的旗帜，我只有远遁他乡以示弱。想来如此这般，我那年迈老父才算松了口气。是以，他才会让他最得意的谋士之师，白先生紧随于我以防不测。只是这样才委屈了这位年少便已然成名的少年谋士了，恐怕以后我那位兄长是不会重用他了。”说来，他不由苦笑一声，笑意之中更多是一种为之奈何的戚然。

李延陵从未想过平西王二世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活得如此窝囊。

不过说到底，对于皇室外戚的那些袭位之争，他确实也有所了解，就拿青州王来说好了，偌大一个澹台世家，澹台羽立若非生了长女，也不敢再生第二胎。是以澹台照甫一出生，澹台羽立便不再生育第三个子女。这在如此世家之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因为这样也有着诸多的风险。所以不得不说，如今澹台照能没有袭位之争，很大原因也是其父澹台羽立的很大牺牲。

“李兄，你为何和我如此推心置腹？”李延陵不由直言问道，一路上以来这李羡宸对自己丝毫不当外人，甚至同榻而眠，李延陵虽然对这李羡宸并无任何恶感。但是人心险恶，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令这位平西王二世子如此推心置腹。

“这年头，本就不该交浅言深，但是我连这平西王位都可以不要，为何我还不敢交一个朋友，交一个兄弟？对一位萍水相逢的友人推心置腹，这种事，古人尚可为之，我又有何不敢为？”

李延陵听着这番话，蓦然有些触动。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也如此世俗，如此畏畏缩缩，不敢真心交一个朋友？

“既然李兄如此倘诚，我也不再扭扭捏捏，李兄此次说要前往这红莲国，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办？若需要小弟的话，尽管开口。”

“哈哈，有李兄弟这一句话，不枉我一番苦心了。李兄弟不必多虑，此次前往红莲国，我也没什么企图，就想趁此机会出游，长长见识。中楚稷下学宫历来有三年游学的传统，我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也不妨我学模作样一番。”

李延陵不由哈哈大笑，虽然这李羡宸自诩是个粗人，可是李延陵却觉得和他打交道很是舒坦。

消除了心中顾虑，李延陵也不由一夜熟眠，不作他想。

接下来几天，这王洛伽果然每天带领弟子晨读之后便带着李羡宸三人各处游览梅山书院，也不与李羡宸等人多做客气，只是每天吃饭也与寻常弟子无异，统一由书院食宿处理，完全没有把李羡宸三人当客人招待。

李羡宸等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礼之处，与这院中子弟多有交谈，甚至在弟子经纶辩学之中相谈甚欢。这些弟子年纪稍小者，大多未经世事，都保持着一份赤子童心，甚至有些当地附近的学子，年不过十岁，每周还要回家一次看望父母。

说实话，李羡宸自幼便未生于寻常百姓家，自然不知道寻常百姓的疾苦。不知道这些来到这个世间尚不足十年的小家伙，每一旬甚至要走几十里的山路才能来此读书，更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的父母为了能让这些小家伙们读书又砍了多少斤柴，打了多少猎，捕了多少斤鱼。温饱尚且困难，谈何读书识字？

王洛伽看到李羡宸看望着这些稚童奋力读书的身影，道：“这些能读书的，尚且是些家境不算太差的，他们家中，父母很多尚在，家中也有田地可以耕种。但是就算王某也力所不及的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稚童。本地的父母官与乡绅我也都算熟悉，是以能对这梅山书院有些扶持。否则这些稚童连书都没地方读了。”

李羡宸愣了一阵，半天才转过头来对王洛伽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些中楚的百姓与我有何干系？”

王洛伽微微笑了一下：“百姓就是百姓，哪里分什么中楚西凉。日后你若当政，这些东西比你多学几本经纶或许更有用。”

“王先生多虑了，小子哪有什么机会当政，如今小子也不过一只丧家之犬罢了。”

王洛伽转头莞尔，似是看破不说破，转身走了，只留李羡宸在原地愣愣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