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小行星 皎月集 中

休娜将一台特殊的仪器从图书室最里端推出来，眸子里透着一丝得意。

“这就是你以前用的仪器啦!叫轨表!”她兴奋地围着轨表转圈，“我不怎么会用，但这个家伙好像挺厉害的。”

这是闵木见过最精密的一种仪器:三个金属齿轮表面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转，中心玻璃罩托举着一个熠熠生辉的光球，光球表面镀上了很多红宝石碎片。

她甚至不知道小小的休娜是如何将这个大家伙推到自己面前的。

“你知道该怎么启动吗，休娜?”闵木问道。

“不知道，”休娜摇了摇头，“不过白笙可能会知道点。在你失事之前，她刚被任命为这台仪器的维修人员。”

“她在哪?”

“她几千年前就死了。”

“什么?”

“她几千年前就死了。”

闵木眼里的光淡下去，刚燃起的希望之光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休娜看着她的样子，捂住嘴偷偷笑了笑。

“嘿嘿，虽然她死了，但灵魂依然飘在这艘船上，是个老鬼了。”

“你个小鬼怎么这样说话啊。”小明用机械臂压了压她的脑袋。

休娜前一秒还笑得前仰后合，后一秒瞬间严肃起来。

她别过头去，扯住机械臂说道:“这位男士，请别叫我小鬼，我在很多年前就上船了。”

那架势活像一个在教育弟弟的姐姐，令闵木忍俊不禁。

“我刚刚说到…噢对，因此，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让她显形。”

“显，显形?!”

“对啊，难道你怕她了?”休娜关切地看着闵木，让闵木有些心虚。

“没有，”闵木挺直腰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才不怕。”

“那就好了。”休娜笑了笑。

休娜用白蜡将图书室的地毯围成一个圈，两人站在圈中，小明将一个沾满灰尘的怀表递给了闵木，示意闵木把怀表放在正前方。

窗边的月光投射至蜡烛上，像把蜡烛浸在了水中。

小明为了烘托气氛，拿着自己多年未动的大提琴拉起一首格外温柔的曲子。

“Ivebeenwaitingforyou~”

“IdontknowhowlongIvebeenstandingthere~”

正在兴头上的小明唱起了自己编的一首歌。

温柔的少年歌声伴着柔情的夜曲萦绕在图书室内，仿佛一位故人在茫茫原野上的呼唤。

“Iwillstillmissyouunderthewutongtreeunderthemoon~~”

表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到第三圈的时候，休娜闭上双眼，轻声念起咒语。

“时命已到，吾友请归。”

“时命已到，吾友请归。”

突然，一阵阴风吹熄了所有的蜡烛。不远处的乌云遮盖了月亮，室内一片漆黑。

两人瞬间安静下来，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异常刺耳。

“她来了。”

闵木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休娜啪嗒啪嗒地跑到开关前，咔一声，室内又重新洒满了暖色灯光。

一个长发幽灵正飘在闵木面前。幽灵相貌清丽，紧闭着双眼，两只手同时向前弯曲，像一个白色的水母。

“我的妈……”闵木呆在原地，不敢想象自己居然真见到了鬼。

那幽灵看见闵木，就开始大声哭嚎，两行血泪看得人触目惊心。

“船长啊!!您可算回来了!!我在这船上飘了不知多少年了!!”

幽灵直接扑到闵木身上，想死死抱住她，但奈何自己还是个幽灵，手臂不断穿过她的脑袋。

急得白笙眼泪汪汪，豆大的眼泪掉到地毯上，将地毯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孔。

“冷静，白笙，我们现在还有正事要办。”休娜无奈地说道。

白笙拿起裙角揉捏起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次真的是正事!相信我!”休娜比了个象征忠诚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那台仪器，“这次召唤你，是想让你帮我们解决那个用来穿越的大家伙。”

白笙斜眼一瞟，转头看着那台仪器，嘲讽般笑道:“那个?那不是挺好启动的吗?”

“关键它的主人忘记怎么启动了!”

“6”

闵木呆愣在一旁，小明将她抓到了轨表前。跟助威似的，哼起另一首激昂的小曲。

“Thebravecaptainembarkedonthejourney~”

“你教她呗。”

“我咋知道怎么启动啊，那台仪器，我……”

闵木突然脑袋一疼，猛然发现休娜他们都不见了，而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刚刚的那台仪器前，细细打量着。

两人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那人神采奕奕，眼中含着一种关乎于信念的光。

而自己颓废至极，眼中近乎无光。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回荡着，像在警告她不要相信那个自己。

“你就是以后的我吗？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居然连轨表都不会启动了，真蠢。”那人嘲讽到。

闵木微笑着反驳道:“不，我是现实里的你，而你只是我大脑里的人物。”

“所以你应该会知道轨表怎么启动?”闵木礼貌的问道。

那人耸了一下肩:“工匠自然知晓那些机械的精妙之处，”笑了笑，朝闵木逼近，“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只是你大脑捏造出的人物?”

“我跟你，就像人类与蝼蚁。”

闵木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完全颠覆了你曾经那些超级英雄般的作为，走向了另一条路?”

“哈哈哈哈哈，这样看来，你确实现实。”那人摸了摸闵木的头，却被她一掌拍开，“你以后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着呢，小姑娘。”

“我不需要你这种自大之人的规劝。”

闵木捡起脚边一把刻满符文的斧子，猛然朝那人砍去，啪嗒一声，一股血腥味四散开，两人的头同时落地，那人癫狂地大笑着。

“有机会再见，闵木。”

闵木大脑一阵刺痛，眼前突然浮现出轨表在太阳与月亮下同时运作的场景，她眼前一亮，拿着一旁的笔和纸就开始演算脑中的一切。

不远处的三人丝毫未注意到她。

“都怪你!她都被你吓昏了!!”休娜生气地指责道。

白笙苍白的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就是你!你还想让我给你背锅!我个死了几千年的鬼因为你都不能好好长眠，时不时就被你这么个小鬼唤出来玩!信不信我半夜把眼泪抹你脸上!”

“好了好了，休娜你就不能听一下老大的话吗，小笙你乖一点，咱别跟小孩子计较。把老大吵醒了你俩都会被她恶整的!”小明用机械臂将两人拉开。

“小明!你别那样说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再怎么说我也算这个船上的老二好吧!”休娜不爽地撇了撇嘴。

闵木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吼大叫地朝轨表奔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看吧，我就说嘛，她肯定没有忘记那玩意咋启动。”白笙朝其他两人摆了摆手，“虽然有点失忆的副作用……”

“她果然无师自通啊。”休娜看着闵木喃喃道。

“无师自通可不是这么用的，小鬼。”小明把悬在空中的两人重新放回地上。

闵木顺着脑海里的图纸，调节着轨表上的数字。轨表转的越快，中心的那颗光球就越亮，直至最后完全覆盖住了室内。

闵木被光点托举起来，浮在半空中。少部分光汇聚在她身后。远远望去，恍若普度众生的神女。

光在她眼中汇集成了星，妆点了窗外的明月，银辉与星月让她原本黯淡的双眸多了一份希望。

“休娜!”

“来了!”

小明把休娜甩到光中，闵木紧握住她的手，齿轮不断扩大，直至将光扩散到两人身上，她们一起融入光中。

顷刻间，两人的身体化为许多只红色虎斑蝶，一齐朝中心光球钻去。

“好怀恋啊，”目送两人离去的白笙转头望向监控摄像头，“我们曾经也这样去过很多地方，对吗？”

显示屏前的长发少年耳垂微红，想起了细细碎碎的往事，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只知道趴在桌上傻笑。

索性摁开了传声器下的“老年”按钮，颤颤巍巍地数着字:“对啊，咳咳，年纪大了，脑子都不肯记得多少人和事了，好像就只肯记得你和关于你的事。”

白笙低下头，脸颊微红，卷了卷裙角，像要等待什么。

“所以…白笙，我们待会可以聚聚吗?我想看看你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暮色降临，薄雾弥散。

城里了无人声，只有枯枝被风折断的声音。

两个黑斗篷偷溜进广场中心的教堂，准备干一场大事。

闵木在《皎月集》里看过，那些凡族人会将圣族俘虏关进教堂的地下室里，然后派家族最年长的人每天去割点肉带回来一家人吃。

当时看到这里的闵木，眼睛都瞪大了。

而现在刚好是凡族与圣族签署休战协议后，诺大的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某个妖怪的磨牙声，使前方雕塑的阴影显得格外慎人。

闵木与休娜摸索着墙面前行，偶尔听见玻璃窗被风耸动的声音，两人都要蹲下四处张望好一会。

离雕塑越近，那些混乱的声音就越少，像被筛过似的，刚刚的杂音转而成了一些凄凉的呻吟声。

休娜趁闵木不注意便跑到了一旁，然后她将兜里的一小包炸药塞进了门边，正准备点火，结果却被闵木上前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

“我们不是要救她们吗?”休娜看着闵木不解地瞪大了双眼。

“可这样有点冲动了，要知道，很多伟人就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丢了性命和更重要的东西。”闵木蹲下来，趴在门缝边朝里看。

“这样啊。”休娜挠了挠头。

“所以说呢，一个伟人不仅需要有天才的智商，而且还需要有一个随时能冷静下来的大脑，”闵木站起身来，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休娜，你有发卡之类的物品吗？”

“没有，我不会戴那种东西，卡罗和卡拉比我会戴，”休娜说道，“不过我脖子上挂着一根针!”

她兴奋地从领口里掏出那根已经生锈的绣花针，递给闵木。

闵木拿针在锁孔里插了半天，没任何反应。

“真蠢。”

脑海中响起自己的声音。

呵呵，tmd看不起谁啊。

闵木把针还给休娜，借着怒气，从嘴里喷出了一团火烧烂了那扇门。

眼前的空气瞬间被热气扭曲。

休娜瞪大双眼，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室内的白发少女们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看见她迈入密室里，连忙往后退，眼底是说不出的恐惧。

“额…嗨?”闵木将嘴角强扯出一个弧度，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亲切友好，“我是来救你们回去的。”

“回去?可我们还有家吗？”最中间的那个高个子女孩，眼含热泪，她右手臂上的肉已经被切完了，只剩下苍白无力的骨节。

“我们的家人不是早被杀完了吗？”最里端的小女孩跳起来，试图越过人群奔向闵木。

“回去也逃不过那群人……”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人们的哽咽声与火把的火光声。

闵木不知道说什么，气愤地望着四周。

“所以你们想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园被他人肆意烧杀抢掠?”

她看着那些人，疯狂般仰天大笑。

“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要这样对你们吗?”

“因为你们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别人一片片割下来，却不愿意想办法杀了他们。”

她的眼白极速充血，瞬间变为红色，红色衬托着乌黑发亮的瞳孔。使在场其他人都确信她是个转世的恶魔。

休娜倒是毫不意外的站在一旁，静静观察。

“看啊，为什么他们这种畜牲可以发展成今天这样，而你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夺走。”

“你们连自己都可以放弃……”

刚刚那个高个子女孩站起来，举起自己另一只完好的手，伸向闵木。

“我从未放弃过自己，我度日如年的活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我的家人报仇!”

“感谢您愿意给予我这个机会。”

“我叫穆娜伦，很荣幸能认识您。”

她眼中那种杀气完全颠覆了闵木之前对圣族的所有印象。

她握住穆娜伦冰凉的的手，感受到那手的温度正不断升高，仿佛冰原中燃起的烈火。

“闵木，很荣幸能再次听见你的名字，穆娜伦。”

两人四目相对，穆娜伦仿佛将心中那种热切的情绪由双眼传递给了闵木。

闵木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皱巴的香烟，用墙上的火把点燃后，将火星子往阴冷的石板上轻轻一弹，额外嘱咐了穆娜伦几句:

“两星期，你们只有两星期。两星期后的审判日上，记得拖住那些警卫。”

“随后，你们就可以尽情处置这个破地方。”

她随即夺门而出，只留一团烟气。

休娜突然反应过来，用手摸了摸那扇门，将门复原后，关上门，紧跟着跑出去。

闵木悠哉地抽着烟，从鼻子里哼出几声小曲:“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

如此一来，等审判日就行了。

她喜滋滋地边蹦边跑，休娜好不容易才追到她身边。

闵木看见休娜上前来，惊慌失措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然后再捡起来放回裤兜里。

“休娜，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闵木拉起休娜的手，毫不在乎自己通红的双眼，对休娜露出一个慎人的微笑。

“没有。”

“我们也该回去吃东西了。”

闵木左手一挥，无数只金色蝴蝶将两人身体包裹起来，地上浮现出一个逐渐清晰的魔法阵。

穆娜伦搬开了埋藏在稻草堆下方的几块石板，将藏在里面的纸和笔取出来，放在火把下记载着一切。

就这样一笔一笔的写着，听着自己裸露在外的那节骨节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了些困意。

她仰躺在稻草堆上，凝望火把，顷刻间，竟觉得自己看见了太阳。

就跟她十几年前见过的一样。

真美，能活着走出去就可以一直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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