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六十六章 无罪释放

黄冶发颤的双手按在棺木上，用力收握成拳，突然问道：“我相信令弟绝非有意，但他真能确认……安华她不是失手？”

????“不是失手。”

????“大乾也肯定会在国书上直接指向她吗？”

????“会。但是贵国陛下能否相信，在下就不知道了。”

????黄冶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根，眼中的泪水已被怒意烧干，“不管他人如何，我黄氏，断断不会眼看着二皇子殿下……就这样平白遇害……”

????临渊府对于安华郡主蓄意刺杀的指控，身为南楚人的黄冶最初虽有几分愤怒，但也未曾特别抗拒，反倒是养居殿中议事的大乾朝臣们，一个个惊诧意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张齿甚至还以为自己不慎听错了，怔怔地追问了一遍：“老王爷刚才说什么？”

????周元忠面向乾帝，语调平稳地再次道：“二皇子之死并非意外，乃是安华郡主借对战之机蓄意所为。老臣请陛下于国书之上，据实通报南楚国中。”

????殿中顿时一片低声哗然，连周歆也怔怔地坐着，一时没有表态。

????张齿笑容僵硬地拱了拱手，“请问老王爷，这个说法以何为凭啊？”

????“犬子是当事人，本王相信他的眼力和判断。”

????“……呵呵，不是下官反驳王爷，正因为三公子他就是当时交手对战之人，咱们才不能以他的说辞为凭。南楚前来和谈的皇子死在大殿上，放在往时，那是一件极难收场的祸事。幸好对方国中不稳，陛下又有意维护，朝廷替三公子赔些好处，局面也就随之平息下去了。既然有这样的解决之道，又何必非要强自声辩，半点亏不肯吃，闹得不可收拾呢？”

????张齿之言显然符合不少朝臣当下的想法，廷尉府的吴都尉第一个出言支持，“是啊，如果按老王爷的意思，三公子半点罪责也不肯承担，非得全部推给一个女人，下官担心南楚皇帝悲痛之外更添怒火，万一引发边境危局，辛苦的不也是老王爷您吗？”

????周元忠摇了摇头，解释道：“各位大人多多少少应该也知道，南楚境内如今不仅叛军势大，皇室朝臣们也是两派分立。二皇子这一死，本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可咱们这一退让礼赔，虽然眼下能平缓事态，但其实等于揽责上身，平白给了南楚一个一致对外的靶子，究其实质，反而是替他们安稳了朝堂。”

????这倒是一个比较新鲜的看法，吴都尉拧着眉心思索起来。

????兵部的甄侍郎是张齿的门生，眼见他脸色阴沉，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可是老王爷，陛下之所以要退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它说不清楚。安华郡主到时候肯定是咬口不认，难道因为咱们在国书上言之凿凿，就真的能把责任推加到她的身上吗？”

????周元忠淡淡一笑，“没错，咱们这个说法南楚国中一定是有人信，有人不信，双方各不相让，争执不下。而南楚皇帝最终会采信哪一边，现在当然也还估不准。”

????“老王爷有些一厢情愿了吧，”甄侍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安华郡主是宗室贵女，说她刺杀本国嫡皇子实在太过荒唐，您凭什么就说南楚朝中会有人相信？”

????“因为事实如此。立秋说她是蓄意刺杀，她一定是。”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个准备开口应和的朝臣都被他噎住，突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不能直接指出老王爷这是偏听偏信，是溺爱吧？龙案后的那位对三公子的喜爱可比他还要深厚呢。

????在一片尴尬的沉寂之中，思忖良久的吴都尉反而抬起了头，缓缓道：“臣想了想，觉得老王爷所言有些道理。陛下准备礼赔，原本是以为二皇子死于交战失手，我大乾多少有些责任，可既然事实不是这样，那咱们凭什么要替二皇子的政敌把事态给平息下来呢？”

????甄侍郎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说二皇子死于刺杀不过是三公子的一面之词，难道咱们就这样采信了？”

????吴都尉皱了皱眉，“双方各执一词，总得挑一边儿来信吧？大人又不是南楚人，您不信咱们临渊三公子，难道打算相信异国的郡主？”

????甄侍郎顿时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地正想要分辩，却被张齿以目止住。

????身在朝政中枢多年，在周元忠解释到一半的时候，这位首辅大人就已经意识到他是对的。二皇子一死，南楚朝中他的政敌必占上风，他生前越是大力推行什么，死后就越会被极力抵制，无论大乾此时的应对是硬是软，楚乾修盟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可能。至于说老王爷是偏袒儿子才不同意息事宁人，其实张齿自己也并没怎么当真。

????“若论对南境局势的把握，没有人能比老王爷更加精准。”张齿面向乾帝，躬身道，“微臣方才也重新考虑了一下，既然楚乾之间变局已定，确实不必先行让利。若陛下恩准，内阁可以立即开始草拟国书。”

????廷辩至此，差不多可以算是消解异议，达成了一致，只需要皇帝陛下点一个头，接下来怎么处置已是顺理成章。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来对临渊王言听计从的宣帝，此时的神情却有些犹豫，对于张齿禀奏的话，半天都没有予以回应。

????“陛下……”周元忠困惑不解地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陛下心中还有何疑虑，老臣都可以解释。”

????宣帝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扶案站了起来，“朕觉得有些烦闷，众卿先退下吧，请皇伯父陪朕到外面走动走动。”

????殿下众人甚是茫然，可又有谁敢多言多问，齐齐行了礼，依序退了出去。

????同群臣一起走下殿外高阶后，张齿快行几步叫住了刑部的吕尚书，询问道：“今日未见临渊世子，大人可知他去了哪里？”?“世子即便告假也不会找我，我哪里知道？”吕尚书朝远处的殿门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凡是老王爷奏请之事，陛下一向甚少驳还，今儿这是怎么了？”

????张齿沉吟了一下，摇头，“今儿也不算驳还，给南楚的国书肯定会按老王爷提的意思来写，陛下所忧虑的……大概是这之后的事吧。”

????“这之后？”

????张齿淡淡道：“楚乾之间如此重大的变局，吕大人不会真以为一封国书就能全部解决吧？”

????养居殿的正后方便是整座宫城最高的云台楼，两者之间由一条七彩琉璃瓦覆顶的长廊相连。乾帝负手在后，步履缓慢地踱行于廊下，一路行来，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时近初夏，天边云脚低垂。宣帝默然步行至长廊尽头，拾阶登上云台，手扶石栏，极目远眺，饱含潮意的雨前风穿檐而过，灌满襟袖。

????就这样静静站立了近一刻钟，宣帝方转过头来，低声道：“国书可以按皇伯父的意思拟定，但其他的……朕不允准。”

????周元忠微微一怔，“陛下，其他的事……老臣还没有开口呢。”

????“皇伯父想做什么朕还能不知道吗？你既然提出了这样的处置议案，自然要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形。”宣帝摇着头，眉头紧锁，“无论道理上有多么对，皇伯父终究也要想想自己的年岁！上次你从商州回来时朕就说过，再也不放你去边境了。”

????周元忠心中柔暖，微微笑道：“陛下说得不错，老臣的确是想请旨出京。楚乾之间局势已变，南境全线的兵力配置必须要有所调整。但这只是防备而已，短时之内，南楚绝对无力北上，请陛下放心，此行并无凶险。”

????乾帝依然沉着脸，甚是不满，“立春是临渊副帅，既然只是调整兵力加以防备，让孩子去不也一样吗？”

????“后方粮道正在重建之中，这孩子比我细心机变，我想让他出去巡查一趟，回京城也能随时监管。”周元忠的视线越过重重宫檐，神色变得有些悠远，“再者，陛下您刚才也说了，年岁不饶人，眼看就奔着古稀去了，也许除了归土的那一日，这已经是老臣最后一次前往边境……万望陛下允准。”

????宣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心知这一次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临渊王辞驾离开宫城的同时，有两道口谕从养居殿中传出。一道命内阁按御前廷议的内容立即开始草拟国书，另一道则直接传给了刑部提刑司，令其释放在押的临渊三公子。

????提刑司接了口谕，十分庆幸自己今日判断得当，没有扫了世子爷的颜面，高高兴兴等在天牢外头，一看到周立春的车驾出现，便立即迎上前去通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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