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 第二章 咫尺天涯

时间来到2003年，玖一顺利考入县城实力最好的高中，洞溪中学，小学同学刘翱翔、刘远航这对双胞胎兄弟也一同在这里胜利会师。

时值金秋九月，南方小镇洞溪镇已泛起丝丝凉意。玖一一身洋气的站在旗杆下，身边是忙得不可开交匆匆路过的家长、老师、学生，正抱着大包小包排着队报到。国旗在欢快的运动员进行曲下恣意扭动，正如此刻期待新生活的学生们颤动的心情。广场中四处都是堆放的被子、盆子、开水壶等，而玖一正垫着脚在人群中搜寻着刘翱翔刘远航两兄弟的身影，他们入学前就已经庆祝过一同考入洞溪中学，相约着第一天在最显眼的地方会面。

“好狗不挡道！”。

身后传来刘翱翔的声音，随后玖一膝盖一弯，差点往前跪倒。这是这几兄弟之间独有的打招呼方式，从身后用自己的膝盖猛一顶前面家伙的腿部中央，对方会瞬间失去平衡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TMD你俩吃屎去啦，找了半天没找到你俩”。玖一反手拽住刘翱翔的手臂，猛地一拳砸到他的肱二头肌。

“哟，今天穿这么帅都认不出来了，准备上学第一天就勾搭个学姐?”刘远航也缓缓靠过来打趣道，刘玖一今天穿的是红色T恤配还是短裤，肩膀上的花样勋带在这小镇衣着市场实在显得洋气，这是他暑假爸妈给买的，好几个夏天暑假玖一都是去找外地打工的爸妈团圆，也必定会在大城市里接触一些新颖玩意儿，还别说，这身奇装异服打扮能若无其事穿街走巷甚至是出现在校园里，还真得脸皮够厚。

三人随后像疯狗一样在人群中追逐起来。穿过古色古香的走廊，来到学校教学楼最高处，整个学校乃至小镇尽入眼底，洞溪中学坐落于新兴镇正东方8公里左右的东溪镇。不像依江而建的新兴镇，洞溪镇靠着水面平静的长江支流，四周青山环绕更显郁郁葱葱。入学当天正好也是洞溪镇的赶场天，对于玖一他们一伙来说这里的集市陌生中带着新奇，进校门之前已经迫不及待逛了个遍。整个学校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长长的泥巴路通往镇上，要在古代，这居高临下四面环水的地方是个完美的防御要塞。

“这学校也忒破了吧，还标榜临江县里最好的中学，我看不如叫最破的中学，你看窗子都是那种几百年的小格子玻璃窗，砖瓦都是多少年的痕迹了。还有还有，除了教学楼有四层，其他基本全是平房啊”刘翱翔喘着气俯在栏杆上说道。

“你懂个鸡脖，这他妈叫文化底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懂不？而且听说新校区早已在建了，你慌啥。”玖一叉着腰，双眼四处啊缓慢游走回答道。

“我们兄弟俩都分到了四班，你呢？”刘远航话还能等回应，又补充一句“对了，陈洋那小子，去了新兴镇中学，听说去了那里的校园生活如天上人间般精彩啊！”。

“老子去了二班，不知道美女多不多，反正刚才见了班主任，一脸严肃的像个鸟样。陈洋没考好，新兴中学也还可以，怎么精彩了？”玖一回答道。

“暑假你没在，我们听到了新兴镇的好多说法，高中升学率不高，是因为那些学生天天玩的很花。学校管得不严随随便便出校上网”刘翱翔抢着回答道。

“这个知道啊，他们毕业后基本都是上大专，多数还没毕业就辍学打工，也不怪师资力量不行，学生们太贪玩了。听说有的初中没读完就出去进电子厂打工，其实也挺佩服这些人的，别人还在读书他们怀揣着梦想就出去挣钱，挺酷的”。刘玖一淡淡说道。

其实在新兴镇的学生们，能读书读出来走进大城市的很少，大部分学生的宿命要么当兵，要么辍学打工，走出校园时都是一片雄心壮志，自命不凡。只有家长才知道对于他们这种小镇居民，读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早早出身社会最后出人头地的寥寥无几，最后也迫于家庭条件和孩子的学校成绩，也只能默许孩子辍学打工的做法。所以玖一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小学期末家长会上台领奖的情景，家长会只有奶奶陪同，别的领奖的孩子合影的时候都有家长在后面站在，而那一次数学老师在全班家长学生面前带着鼓励与欣慰的口气说道：“玖一这孩子我来”，然后双手搭着玖一的肩膀推着他上台领奖。同村家长的赞许：“这孩子家长在外地打工，自己成绩还这么好，每次都是第一名，我这憨包儿子天天管着学习都拿不到奖，什么事啊”。

“你都没挑重点说，听我的，你知不知道新兴中学有女学生在学校搞爱情买卖？你知不知道小学部的黎主任在初中部开了个小卖部，然后有一天他儿子在店里把学生领到小黑屋猥亵？”刘远航急着说道。

刘玖一听完，“卧槽啊？你说的是那个快退休的主任的儿子么？”。

“对对对，就是！”。

“这老头小学的时候没少给我们使坏，整这一出简直是小母牛骑摩托——牛逼轰轰啊，还有，爱情买卖多少钱一次？”玖一继续问道。

“5块！”刘远航兴奋的回答道。

要知道在千禧年初，一块钱吃个早餐吃的饱饱的，十个小笼包，稀饭随便喝，还有咸菜，家里条件好的一周的生活费也不过五块十块，所以五块算是很合理。但是对于刚上高一的三兄弟也只是听听而已，进没进青春期都还不清楚，所以更玖一更关心的是那个猥亵学生的八卦，和这个校园爱情买卖的离谱。

随后话题又回到黎主任的事。

“这个黎主任，当时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也开了个小卖部，也自己开了小灶烧菜卖给吃午饭的学生。后来因为菜太难吃学生们纷纷出校门到饭店就餐，也很少他家小卖部买东西了，这家伙就竟然就锁住学校大门不让学生出去消费，学生们一到午饭时间就堵在校门内抗议。后来有个卖糍粑的知道后直接免费送，真的就透过校门缝隙免费递给学生们，以表达不满...现在居然猥亵女学生，谁知道以前是不是也猥亵过没被发现，真他妈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玖一愤慨道。

“我就在现场啊，当了回目击证人，那小子还想狡辩。小女孩被吓得不轻，我直接把女孩父母叫过来，老头被女孩父母揪着衣领扇耳光，随后扭送到派出所了。再敢狡辩我都想赏他几个大耳巴子了，妈的实在是猥琐，狗东西...”刘翱翔边撸袖子边说着。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有说有笑聊着，一转眼下午了，这才想起来吃饭。午饭分别后，各自到达指定班级。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教室门口，同学们已经随机但“整齐”地就座--大部队挤在后四排，前面两排只有零星几个女同学。同学们正认真听着班主任讲着入学事宜。

“和那俩憨货边吃边瞎吹牛皮不迟到才怪！”玖一心里嘀咕。

“报告！”教室门外响起铿锵有力的声音。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教室门口，打量着这个第一天就迟到的打扮奇怪的通学。

突然，只觉胯下一凉，刘远航从身后将他裤子刷一下扒下来。空气凝固了0.5秒，随后前面的几个女生“啊~！”捂着眼睛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后哄堂大笑。

“你妈卖麻皮！”脸色瞬间通红的刘玖一，先是半蹲，随后双手咚的一下提上裤子，速度太快裤子将T恤压了一部分进去。

刘远航已经哈哈哈大笑跑远。

“赶紧进来！”，此时班主任才低声说道。随后目光又回到讲台上准备继续讲话。

玖一悻悻然坐在门口第一个位置。还好前排有空位，不然慢慢找座位的路程他要走两小时。同学们议论纷纷，已经无心听班主任讲什么了。

“卧槽，他们是不是看到我内裤图案了？”玖一心里一惊这才想起来今天的小内内是之前路边摊买的米奇内裤，五块钱袋装三条，裹起来嘿嘿的买的时候都没注意，回家后扔了又可惜，今天鬼使神差拿出来穿了。

“来到洞溪中学，相信你们在小学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我希望在这新的征程，你们要以...”玖一已经无心再听老师激动人心的讲话了，只想快点分好座位领完书本躲到宿舍。

天不随人愿，领完课本，老师让大家开始轮着自我介绍。

“从第一排开始从左往右吧！”，班主任扭头看向门口说道。

全班看向门口，全场又开始起哄。

玖一脸上带着余热，刚才的尴尬俨然已经烟消云散，站起来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大家好，姚老师好！我是刘玖一，来自新兴镇，今天有缘在此与各位兄弟姐妹做同学，希望以后三年互相学习，共同进步，谢谢！”。

直到第二位起来介绍时班主任才敲了敲讲台示意安静。“大家好，我叫刘玉娇.....”。

终于，陆陆续续散场走出教室，奔往宿舍。

“哈喽-”。

“哈喽，你好”玖一回答。

“Mike！”，室友围过来，为首的是邓亚军，面带憨笑地过来跟玖一打着招呼。

原来是“哈喽Mike”被断句了，玖一这才反应过来。

“卧槽，搞笑呢？，我还有解释的机会吗？”玖一吐槽着。

“不不不，大哥不用解释，来学校第一天就打响了名号，你现在已经是学校响当当的人物了。不过，你应该穿哈喽Kitty，这样打招呼时才顺口”。

“哈哈哈~其他几个室友也跟着一阵哈哈大笑”。玖一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出名最快的学生，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有个穿哈喽mike的，进校第一天被扒了裤头”高二高三都已经传遍了。

玖一只能心里咒骂着刘远航，“妈的小学玩的恶作剧怎么到了高中还玩，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随后宿舍几个就开始海阔天空瞎侃起来，互相各自的小学家乡以及第一天入校的见闻。

——

新兴镇中学，宿舍里安静的可怕，只能隐约听见对面教学楼偶尔几句大声喧哗的余音。

陈洋收拾罢床铺，慢慢坐下啦眼睛对着门外发呆放空。

新兴镇中学每年招生量只有洞溪中学的三分之一。因为大多数家长就算自己孩子成绩不好考不上洞溪，也要花大几千择校费把孩子送到洞溪中学，毕竟升学率的差别在那里摆着。

几千块对于一个普通家庭可能就是两年的家庭收入了，显然陈洋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估计室友们这会儿正在教学楼领课本，这里领课本没有太多仪式，各科教材一堆堆码在地上，同学们按每垛领一本拿了就完事了。也正是这个空档，陈洋才从匆忙的一天闲下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自从八年前哥哥死后，父母更加疼爱陈洋了，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但这也似乎无时无刻在提醒陈洋自己失去了最爱的哥哥，那个在小学替自己出气，那个背自己过马路，那个给自己蒸饭，那个带自己钓鱼的哥哥。相较于外出打工一年见一次的父母，陈洋确实对这个哥哥有着更深的依恋。这几年，父母关爱有加的同时管的也更严不让他做重活，也不让他去游泳，更不让他去网吧。而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看不到未来和希望，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任何期待。当年哥哥的死对于年幼的他造成的阴影，不止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非观的坍塌，更是对全家人无能为力的绝望。家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家了，昔日的小学同学们各有各的幸福，而他只有无尽的绝望，仿佛他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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