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 第一章 沉冤莫雪

那是1996年五月七日的一个赶场天，劳动节假期最后一天。玖一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大雨中老太婆抱着一具已经腐烂生蛆甚至部分已白骨化的尸体，边哭边嚷往长江边走，试图去江边把自己孙子遗体洗干净的场景。

正逢赶场天，密密麻麻的人群涌过来看热闹，有从刚建好的新场镇赶过来的，更多的是老场镇粮站这边正赶着集的，撑着的伞花五颜六色连成一片。小孩哭声、大人呼找小孩的声音掩盖在人群议论纷纷声中。后排新来的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忙不迭的打听着“咋回事？咋回事？？”。

这是刚上小学三年级的玖一第一次亲眼目睹非自然死亡且是如此惨状。虽然平时也听到过跳楼车祸等意外因素死亡，毕竟也是听听而已，对于一个90年代、坑坑洼洼路面上都没几辆车的小镇，想要目睹一场车祸可太难。玖一站在人群中，旁边几个同学，女同学已经不敢直视捂着双眼尖叫，男同学也直反胃打着干哕，纷纷捂着口鼻。赶着假期最后一天逛逛集市的学生不在少数，更有几个被吓哭了的不知道谁家的小孩，使这本就嘈杂的集市更加嘈杂。

透过旁边大人的议论，玖一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当天将近正午，正是准备午饭的时间。下路二街的王婆从厨房出来，因为柴火所剩不多便前往茅草房准备弄点柴火。还没进去，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犹如那种发酵的死鱼死虾散发出来的气味，令人直作干哕的恶心反胃，本来嗅觉不太好的王婆被这一阵无比奇臭熏得脑袋发昏，拨开堆在墙边的两捆晒干的桑葚枝，这才在双腿发软中发现了恶臭的来源--爬满白蛆躺着尸液的的一具男尸直直地“站在”柴堆之间，双手抱于胸前，双目紧闭，如果不是这般腐烂淌汁的模样，倒像是端详地睡着了一样。

吓个半死王婆在惊呼中颤巍巍地跑了出来，街坊四邻闻讯赶了过来。茅草房发现死尸的事在热闹的集市一下子炸开了锅，就好像在波光粼粼的小湖扔进一个雷管，砰一声那种，消息没十分钟已经传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赶集人的四面八方的乡下。

几里外的乡下，陈渝的外婆听到这个消息，如当头棒喝，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已经大半月没消息的孙子，但是早在前几日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这逆孙正值叛逆期，爸妈又在外打工，虽说不是一次两次离家出走了，但是这一出去十天半月没回来的确实是第一次。放下手中的镰刀，伞也不拿地急匆匆赶往集市，这一路的心急如焚没人能够描述出来

随后画面就转到了开篇那一幕，大雨淋乱老太太苍白的头发，模糊在雨水泪水中的老婆婆抱着蛆肠乱流的尸体嚎啕着，踉跄着沿着呜咽浑浊的小河走往江边，随后蹲下来慢慢抖着手温柔地清洗着孙子的尸体...

这一幕至今仍是不少现场观众的梦魇。人群中的玖一虽说也是十分震惊，却也不感觉恶心恐怖，因为这个8岁三年级的孩子完完全全能够感受到画面里老婆婆的悲痛欲绝，第一次明白了生离死别的真正含义，以往村里的葬礼虽然也有哭声，但是总觉得哪里很不一样，或许是村里病死的老人，大部分情况下亲属都有很长的心里准备时间吧，从住院到抬往家中照料，从突然发病到病入膏肓也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淘气孙儿，那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往事点点滴滴浮现脑海，天呐，这一切是个梦多好啊。或许在场的有孩子的观众应该更能体会这种一夜白发的心痛吧，仿佛灵魂抽离的痛。或许同为留守儿童从小跟奶奶长大的玖一，能体会这种心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个往日一片祥和百姓安之若素的西南小镇，随着这炸锅似的事件，一下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话题焦点。众说纷纭中，赌博导致的谋杀是公认的说法，只不过有的说是输急眼了打架导致的，有的说是赢钱了被敲诈，有的说是出老千被发现。后续发展就是，镇派出所对此案无能为力，或许是陈渝他奶奶无意识的破坏了现场，或许是技术的限制。总之这件事也确实如掉入水中的雷管，砰一声之后慢慢又恢复往日平静，最终成为众多家长教育孩子不要赌博远离社会不良人员的反面教材，渐渐没人再主动提起，唯一能想起此事的机会就是路过老场镇粮站时不由自主会心生慌悸，不由加快步伐匆匆绕过。

玖一的快乐小学时光也是照常度过，依然是学校里和同学成天瞎闹的小子，忙着搬脚斗鸡（单脚蹦着互撞游戏），忙着打豆腐块（废旧书本爹的方块，回合制砸方块，翻个儿就算赢），更忙着趴在地上打弹珠讲新衣服弄脏然后回去挨打，当然玖一收藏盒里满满的都是赢来的五颜六色的弹珠，几颗奶白色弹珠是他朋友垂涎三尺的宝贝。音乐课哆唻咪发馊依然最难学，蹲马步依然是他在学校惹事生非后的家常便饭。最期待的依然是赶场天，如果是转拐场那就是快乐加倍。这边的新兴镇集市和邻边的千朝镇集是错开赶集的，两个辖区的人可以去对方集市，比如A集市是每逢日期位数1、4、7赶集，B集市是每逢2、6、8赶集，如果错过本市场赶集还可以去另一个集市赶集，如果遇到有31号的月份，那么A集市31和1号都赶集，就叫转拐场，十分欢乐。玖一依然喜欢赶场天去老场镇玩乐，因为这里有露天的集市，吃的喝的穿的大部分都是露天的，有那种动物转盘的糖人游戏，一毛钱转一次运气好能转到龙，然后你就可以用同样的价钱吃到最好看最大的糖，更重要的是这里穿街走巷上房下瓦纵横交错的秘密通道更适合玖一和刘翱翔、刘远航、陈洋几个小伙伴嬉戏打闹，玩累了还可以去江边沙滩碰碰运气挖铜钱。对于老场镇大部分人更有骨子里的喜爱，歪歪斜斜的青瓦房，凿工清晰的方条石路面，整个镇错落但是有致。因为是山城，所以它是一个立体的，可玩性十分高的古色古香的临江小镇，小镇最下游便是渡江码头。要说唯一的变化，那就是自从哥哥陈渝遇害以后，陈洋玖慢慢不与兄弟几个有往常频繁的打闹了，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也不爱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了。自从哥哥遇害，父母从务工的外地回来后家里就像变了天，所有人郁郁寡欢，外婆因为这个事生病住院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玖一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悬案最终会在多年之后差点间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相反也正是这件悬案，让他得以拨云见日，打碎邪恶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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